第3章 算计

错了,这男人还是挺记仇的。

从宛在心里收回此前对他的各种花样马屁,立即反省自己不能以貌取人,调整心态。

秦沉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还在沉默着等她回答。

女子脸上没有出现惊慌的神色,继续手上的动作,反而很淡定地回答,“殿下,这里是沈国境内,你一路走过去,此类话不会少听。给您打个准备铺垫,也好让您以后面不改色,彰显晋国风度。”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倒让他多看了她几眼。

秦沉坐在桌边,自己伸手扯开衣服,露出受伤的肩膀。

从宛垂眸,面容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她一边揭开纱布一边继续说,“至于当家的……”

“您觉得你我二人长相像是兄妹或者姐弟?更妄论您的晋国口音了。您和我这样的处境,再没有比夫妻更好用的说辞了。况且,您不觉得翠花和二狗,听起来颇为相配?”

说到最后一句,女子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些,显然是存了捉弄人的心思,且不怕他看不出。

不知为何,秦沉一开始是感到冒犯,是有些恼怒,但此刻听着她轻快的声音,反而心情复杂平静起来。

从宛这样一说,他才注意到女子面容线条柔和秀美,而镜中的男人脸部坚硬冷漠,的确没有半点相似的影子。

忽然他问,“你我怎样的处境?”

“……”从宛果然语塞,上药的手顿了一下,反而说不出“孤男寡女”四个字。

见她不言,男人心情仿佛好了很多,垂眸看着女子为自己上药的手,不再开口捉弄她。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屋外小鸡啄米的稀碎声音,从宛也不再开口,默默帮他处理伤口,然后包扎。

终于熬过最后的一步,从宛收拾了换下的纱布和药材,正要开门出去,听见身后男人沉声问,“你是如何知道此处兵匪横行?”

几分探究与质问。

走到门口的女子哑然回头,忽然笑了一下,“因为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啊,太子殿下。”

木门被人轻关上,女子笑着的尾音消散,屋内只剩秦沉一个人。

话本里?

秦沉忽然想起,这位公主也不过十六年华,的确最是贪玩的年龄,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最是讨她喜欢。

罢了,应该是他多心了。

关上木门,从宛才扬起乖巧的笑容,在老婆婆的推辞声中抢过洗菜的活,一边和老婆婆聊天,一边在想秦沉。

到底是大意了,没有想到秦沉会注意这样的细节。

从宛能说得出此地兵匪横行,的确不是从话本看的。

实际上沈晋打仗最后的两年,她父皇病重无力起身,很多的战报和奏折,都是她这个公主守在床前诵读,而后在父皇的指示下落笔批注。

没有人知道沈国的公主除了出众的容貌,还有模仿他人笔记且九成相似的本事。

而她自幼记性好,见过那地图几次,根据实时更新的战报推演,几乎掌握了那时的战况,才会说出此地兵匪横行,不然也不会让老婆婆轻易相信。

没想到竟让秦沉起了疑心。

从宛一时有些挫败,权术和局势,当真是只有男人才玩的转吗?

她甩开消极的念头,不再去想。

简单的晚饭上桌,还不见婆婆家的老爷爷,问起才知道去镇上采买家具,路途颇有些远,今夜不归。

又因为从宛嘱咐过秦沉少开口,因为两国口音不同,容易穿帮。是以饭桌上都是老婆婆和从宛相谈甚欢,男人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

老婆婆问起,从宛也是一句“他自幼口吃,有些自卑”糊弄过去,倒弄的老人对秦沉多了几分怜爱之意。

夜深时,几个人便进屋休息,结束了一天的忙乱。

假扮夫妻自然也要同居一屋。

从宛比秦沉进来得早,已经把白天略显凌乱的床铺收拾好。桌上油灯昏暗,照出女子身影,竟有几分真人妇模样。

屋内唯一的床自然是留给太子殿下的,收拾好以后,从宛抱来一张毯子,便在桌前坐下,抬眼看他,“夜深了,殿下还不休息吗?”

秦沉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确定没有在她眼里看见东宫里女人们常有的邀宠意味,便走过来坐在床沿。

“形势所迫如此,本宫会封好口,不会让公主清誉受损。”男人淡淡道。

从宛:“殿下本来便是伤者,还是从宛的救命恩人,哪有让恩人和伤者睡桌边的道理?于理不合。”

女子补充,“再说国都亡了,清誉对从宛来说,也没那么重要,殿下不必挂怀,无辜浪费心神。”

本来因为她第一句心里起的波澜消散,听到后面的话,一向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皱眉,“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声誉,不该如此敷衍对待。”

从宛笑起来,“太子殿下您说的都对。”

见女子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秦沉抿了抿唇,昏暗中忽然开口,“只要你姐弟二人在京城规矩守礼,便不会有事。”

从宛此刻方才真心实意笑起来,她吹灭了蜡烛,侧脸清丽卓绝,向他看来,眼底生辉,“多谢殿下提点。”

屋内陷入黑暗。

很快只剩下女子轻微的呼吸声,从宛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一动不动。

秦沉侧靠在农家粗糙的墙面上,眼前却浮现方才蜡烛熄灭的那一刻,女子带着真切笑意的眼眸。

那一刻满室昏暗都淡了几分。

秦沉并非预料不到他们姐弟二人到达京城后,将会举步维艰,只是到底与他无关,也分不出多的心思在意。

但是这一日的经历,几次生死都在一处,还有刚刚从宛故作轻松的“清誉于我无妨”,倒让向来铁石心肠的人对这个鲜活的女子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左右不过是亡国的可怜公主,能力范围内,帮衬她一些倒也无妨。

所以他说了那一句,是提点,也是一定程度的承诺。

他相信那聪慧的公主也体会到了他的意思,才有这样真诚的笑意,连叫“太子殿下”的语气都正常了不少。

若从宛能听到他的心声,必要认真告诉他,那不叫语气不正常,那叫话本里的“阴阳怪气”。她爱看话本,深得其语言的艺术,并学以致用,成功让秦沉心梗多次。

本来从宛对此行并没有多少抱多少希望,姐弟二人身份尴尬,在京城又没有根基,只怕是羊入虎口。

可是刺客行刺给了她机会,从金钗改了方向的那一刻,她的计划也变了,她要用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博取这位太子殿下的同情,得到在京城喘息的机会。

她必须要让这位太子觉得她只是一个养在深宫,不知国仇家恨的单纯公主。即使这位公主偶尔出言放肆,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没有心机,只是有几分狡黠。

天真狡黠的公主,还有一位年幼无知且身体不太好的孩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秦沉的警戒心,从而对她产生怜悯的心意。

怜悯就够了,再多,这位太子殿下该察觉她心思不纯了。

复国什么的,离她太过遥远了,行止还那样小,除了保护他长大,从宛分不出别的心思去谋划。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竟然得到了秦沉这样一句承诺。

虽说没有明着说破,但是其中的意思很清晰,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京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只是,什么叫规矩?什么又叫守礼?不过是寄人篱下,小心谨慎的好听说法。

从宛早就明白了会有这一日,此刻倒是能控制住,没有情绪外漏。

从金陵出发时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放下去一大半,一日的疲惫过后,她很快沉沉睡过去。

临睡去之前,她想,即使以后面对的是豺狼虎豹,她也不会再畏惧半分。

第二日清晨,鸡鸣狗吠实在吵闹,秦沉昏昏沉沉睁开眼,倒是比从宛醒得更早。

他起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还趴在桌前熟睡的女子身上。

一夜的休息,却让她脸色更苍白了不少,眼底的黑沉,看来是没怎么睡好。

收回目光,秦沉理好身上昨日换下的农家短打衣裳,没有惊扰从宛,推开门出去,迎面走过来抱着鸡的老婆婆。

“二狗子,你醒啦?”老婆婆压低了声音,没注意年轻人一闪而过的奇怪神色,“刚想来提醒你,你家娘子昨夜照顾你到大半夜,可辛苦啦,弄得声音小点,且让她多睡会儿吧。”

男人一愣,“昨夜?”

老婆婆:“昨天我一看换出来的布上血那么多,料到要半夜发烧,便提醒翠花晚上看着点你。昨天半夜果然烧起来了,翠花急得不行,手忙脚乱照顾了大半夜呢。老婆子我也被吵醒,帮衬了两把。”

她着重渲染了从宛的紧张着急,真情实意叹气,“唉,给姑娘急得团团转,你们小夫妻的,还年轻,有什么矛盾快快解决就好,真当我老婆子看不出来你们在置气?”

“什么口吃,看你就是气着翠花呢。。”她说着又嘟囔一句。

秦沉:“……”

原来他们假夫妻的氛围那么容易识破,倒还不如说是兄妹。

明知道老婆婆肯定有夸张的部分,却仍旧能想象,那娇生惯养的公主端着热水跑进跑出的模样。竟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照顾他到半夜。

方才看见从宛眼底的乌青,有了解释,秦沉忽然问,“您这是抱着鸡干什么?”

“炖汤给翠花补补,天可怜见的,你看看你娘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一顿,“我来帮忙。”

从宛醒来出门的时候,便是看见一身农家短打的男人拿着菜刀,干脆利落砍断了鸡的脖子,随后动作熟练地切成几块,毫不见局促。

鸡血溅了几滴在秦沉下巴边上,别具野性。听见动静,他抬眼看过来,一时间眼神锐利寒冷。

看到是从宛,才继续低头剁鸡。

老婆婆在厨房烧火,烟雾缭绕的,没注意这边。

从宛新奇地走过去,靠近秦沉,压低声音,“殿下,您还会杀鸡呢?”

若是平时绝对无视她的人,此刻却简短回答,“从前在军中时,做过。”

“您真是无所不能!”从宛夸道。

又来了。

秦沉眉头一蹙,不再说话了。

今日份乐子逗完了,从宛不再围着他看,转而去了老婆婆那里打下手。

不过毕竟是做公主的人,下手也打得手忙脚乱,一阵鸡飞狗跳,被老婆婆一通嫌弃赶出来,碰上送鸡进去的秦沉。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好笑。

从宛假装没有看到,洗干净手就随处溜达一下,看看这个不大的院子。

昨夜秦沉说他一直留的有标记,他的亲卫会顺着标记找到这里,至多一天,便可以回到车队。所以今天他们不用再赶路,可以在这多歇一会儿。

农家小院临近河流,外面有一个巨大的水车,形状有趣,不过是停止着的,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的样子。

“再看什么?”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秦沉从院子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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