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狗

“抓紧了!”

身后长剑掷出的碰撞声激烈,利刃堪堪擦过从宛肩膀,她感受到身下的马一惊,好像被扎中了马腿,强劲的冲击力直接将二人甩出马背。

马儿在悬崖一瞬间,飞速坠下崖去。

从宛背对高崖,眼前是紧紧抓住她的秦沉,他的手横挡在她腰间。

熟悉的濒死之感笼罩住她,仿佛回到国破那日,城楼之上,她坠下的那一刻,看见薛湛惊惶沉痛的眼。

“我会死吗?”

她迷茫地看向秦沉的眼睛,想来清泠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分不清问的是秦沉还是薛湛。

可回答她的是秦沉,男人一把抓住横生的粗壮树枝,树枝折断的一瞬间,利用缓冲交换了二人的位置,把她摁在怀里。

“沈从宛,信我,你就不会死。”

可我只信你。薛湛。

刺眼的眼光透过层叠的树叶,浮动的光影晃过地上女子惨白的面容。

眉头轻蹙,从宛挣扎着睁开眼,深深喘了好几口气,胸口的窒息之感才削弱了些。

她抬手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才发觉身上大半衣裙都已经被晒干,只是裙角湿重,湿黏黏贴在小腿,很不舒服。

从宛撑着想要站起来,忽然裙角一重,她低头看去,是一只抓住她裙角的手,秦沉正昏死在她脚畔。

昏迷的男人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显然时坠落到河中时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

从宛试着动了动脚腕,发现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松口气,用力重重一脚踹在他肩上,踹得抓着她衣裙的人手一松,她便手脚并用连忙爬起来,离他至少一尺远。

低头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裙,发上金钗被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从宛走近几步,冷眼站在秦沉身侧,打量这位向来战无不胜的大晋太子殿下。

此时也不过狼狈不堪的落水狗。

她苦中作乐地想。

而男人面容沉肃,即使昏迷,紧抿着的唇,蹙着的眉,无一不显示了,他能够走到今日,是何等的果断狠绝。

从宛想起行止,七月的孩子总是透出一股子温良宽容,他是个太中正的太子储君,即使沈国苟延残喘至今,他又怎么能稳得住内忧外患的国家。

而真正让她国破家亡的人,此刻就在她眼前,昏迷不醒,是最好的要他命的机会。

她想起父王病重时前方传来的一封封加急战败的战报,沾血的战报上,从不缺席的“晋国太子”;想起母后咽气时含泪的眼眸,嘱咐她活下去……从宛青筋毕现的手腕颤抖了下,她握着金钗,终于缓缓蹲在秦沉面前。

金色的发钗在阳光照射下闪出刺眼的光。

那人赠她钗时,对她笑得珍重,“殿下,金钗伴您,就如臣在您身侧。”

即使秦沉舍身救过她两次,他肩上流血的伤口为她而受,可从宛平静地想,我的沈国没有了,你又怎么可以心安理得的登上大晋的皇位,受万人敬仰?

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瘦得见骨的手举起金钗,眼里透过一丝解脱的轻快,重重朝男人胸口刺去。

“嘶啦——”

锋利物体划过布帛的声音响起,男人漠然睁开眼,从宛的金钗刺在他肩头的衣物上,露出经过河水浸泡化脓的伤口。

他垂眸看着女子动作不甚温柔的为他清洗伤口,仿佛无法理解。

“你为何不对我动手?”他道,“你恨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从宛用金钗挑出他伤口里的沙石,没有几分小心,闻言,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嘴上却道,“我恨的人实在太多,暂时来看,还未排到太子殿下。”

不注意加重了力道,疼得秦沉皱眉。

没有否认恨他。

秦沉漠然,如果她说不恨他,他不仅不会相信,而且会认为此女虚伪谄媚。

简单处理了伤口,从宛抓住他肩头另一处衣物又用力撕下一块,在他深沉探究的目光里,自然地包扎了伤口,站起身来。

女子晃了下站稳,很快向他伸出手来,“走吧,太子殿下,我扶你。”

还沉浸在她顺手撕裂他衣物的震惊中的秦沉这才反应过来,真是大胆的女子。

“不劳费架。”他冷笑一声。

言罢要自己站起身,小腿处却传来剧痛,要站稳的那一刻,又膝盖一软要栽倒下去。

此时一双白皙的手生生拽住他手腕,吃力地拉住了他,阻止他行如此大礼。

女子力气纤弱,扶他站稳,拉着人又一言不发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秦沉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低头的女子鬓发如云,唇角溢出一丝轻笑,“呵,真是坚强。”

坚强的太子殿下:“……”

秦沉仿佛此刻,才开始正真认识了眼前的昔日沈国公主。

他忽然想到在沈国御书房外时女子清晰条理的话语,不卑不亢,记忆中模糊的轮廓此时才清楚起来,原来这便是当初艳惊中原的沈从宛。

两人一残一弱,在夕阳西下的河滩旁缓慢行走着,他心里忽而安静了些。

而身侧的从宛却没那么平静,她心跳如雷,极力让自己冷静,惊了满后颈的薄汗。

年少时薛湛学剑,世家公子总要学学六艺,她却对此不感兴趣,在旁边百无聊赖扔石子玩,数蚂蚁。

温润的少年见状忍俊不禁,便笑着教她几招剑式,其中便有依照呼吸判断人是否运功。

方才她靠近秦沉胸膛时,分明听出了他的呼吸声是清醒的,所以钗子生生改变了方向,刺破了他肩头的衣物。

否则那一钗只怕还没有刺下去她已经被秦沉制住,抓了个现行。

真是太厉害敏锐的一个人。

可是她赌不起,如果刺杀失败,行止的处境只会更加艰。

复国复仇的担子太重,她负担不起,亦不愿让七岁的弟弟去担,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

他们坠落的悬崖下面是一片茂密和树林,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想来那些刺客也没那么快找过来,但两人还是加快了脚程,想尽快和大部队汇合。

从宛扶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步履艰难,看了眼河边光滑的石头,有打磨过的痕迹,便道,“太子殿下,此处应有农家人居住,顺着河流上去,应该能遇到人家。”

秦沉的目光从一旁明显砍过的树木移开,只淡淡嗯了一声。

从宛一路上习惯了这位太子的沉默寡言,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已经不会不自在。

她一边提醒男人注意脚下,一边拉着他避开水坑,很是专注。

秦沉被她拉着踉跄了下,心说这女人是把他当成了几岁稚童了不成?到底懒得开口,只是沉默应对。

就这样在从宛絮絮叨叨的提醒里,视线里终于出现了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一座简单整洁的农家小屋。

扣门这种事自然是从宛来做,她松开秦沉手腕,敲门两下的同时端正了表情,看向门口。开门的是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婆婆,满脸皱纹,却掩不住眼里的谨慎。

“姑娘,你这是?”她开门见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受伤的男人,警惕心削减了不少,瞬间温声道。

从宛道:“老婆婆,我与我夫君前不久回乡省亲,哪知战事蔓延到我们那乡,我夫妇二人不得已南下奔逃……”

说着女子声音哽咽了些,“又在前面山口遇到了兵匪,我夫君也受了重伤,我实在心急如焚,我这厢也是无计可施了,方来求助一二。”

年轻姑娘双眼含泪,好不楚楚可怜。又是这样漂亮的面容,实在想象不出她是个坏人模样。

身后的男人神色微深。

老婆婆却一手拉住姑娘手腕,痛心地摇摇头,咒骂道:“都怪这些该死的晋国狗子,将咱们沈国人害得不得安生,前几日我与我家老头子出门运货,也是遇到兵祸,险些回不来,他们晋国兵士真当是粗俗……”

婆婆的声音没有压低,且有越骂越凶狠的势头。

从宛听得心惊肉跳,余光瞟了眼不远处的男人,生怕这位太子殿下拼着剩下的力气把她和老婆婆一起砍了泄愤。

她连忙截下话头,“可不是。不过多亏遇到了您,不然我夫妇二人可要露宿山了。真是我二人的幸运。”

老婆婆被姑娘一席话夸得心花怒放,当即便招呼着姑娘和男人进去,拉着从宛先跨进去,又问,“还没问你二人怎么称呼?你当家人干什么的?”

从宛偏头看了眼某位太子殿下,捉弄他的心思忽然上来,便笑着说,“婆婆叫我翠花便好,我当家人姓张,叫一声二狗。”

说罢不看身后人的脸色,两人走在他前面。老婆婆吧吒了两下这两个名字,违心夸赞,“果然是我们沈国人的取名方式,踏实,一看你当家就是个能干的人。”

能干的秦沉:“……”

待应付完了婆婆,从宛拿着老人配好的简单上药,端着纱布和水,走近老人临时为他们收拾的屋子。

开门的那一瞬,她心里安慰自己,堂堂一国储君,应该不会如此小气。打开门,男人不在屋里坐着,反而站在阴影里,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怪瘆人的。

从宛清清喉咙,走到桌前把上药纱布一一摆放好,招呼道,“殿下,过来给您上药了。”

男人走过来,轻嘲,“怎么不继续叫二狗,或者当家的,还是晋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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