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了,可荥阳王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体会不到半点成功的喜悦。人们都说,江遇欢不愧是名动八方的美人,才入王府没多久就得到了荥阳王的宠幸。只有江遇欢自己清楚,荥阳王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
四海历练的人早就修炼出顶尖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窥测到荥阳王的内心。
她只能感觉到,在看她跳舞的时候,荥阳王的内心应当是平静的。
“恕妾身今日不能为殿下舞《闻戈》。”然而她却朝荥阳王欠身行礼赔罪。
“为何?”荥阳王问。
“《闻戈》曲调激昂肃杀,要的是舞者胸中那一腔悲恸与凛然。而妾身此刻……”
“你此刻心中在想什么?”荥阳王倒也不生气,拍了拍自己的坐榻,示意江遇欢坐到他身边来。
心中想的事自然不能在荥阳王耳畔言明,江遇欢只说:“妾身心中茫然。历经的事情多了,烦恼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荥阳王不语,手中端着一只白玉酒樽,自斟自饮,一派闲适优雅,似乎并未将一介舞姬的烦恼过于放在心上。
“听说五国遗民,唯有幽燕之地的百姓对他们曾经的君主感情最深。宁玉珈被我大燕以铁锁缚颈押送至长安的一路上,都有燕国百姓自发列队送行。”荥阳王忽然说道。
江遇欢执起酒壶,沉默着为荥阳王将空了的玉樽满上,过了一会问道:“殿下是如何看待顺义侯的?”
“她呀,曾经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荥阳王长睫半阖,漫不经心的说。
“曾经?”
“我的对手是燕国的皇帝,而不是被称为‘顺义侯’的囚徒。”青年音色温雅,却带着某种尖刻轻蔑的意味,“我很可怜她,也很可惜她。”
他手腕翻转,将樽中酒液泼洒,“祭,燕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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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玉珈没指望通过江遇欢就能扳倒她多年的死敌。她又一次前往东宫。
东宫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外宫是太子与属臣议事及处理朝务之地,内宫住着太子的妻妾子女。
太子这年二十有七,除却太子妃外,他身边只有侧妃四人,其中两名就是宁玉珈的妹妹。
一路上东宫都还算平静。即便太子不在,东宫属臣也都还有算有条不紊。于是宁玉珈便知道,太子虽然在剑阁遇刺,但想来性命是保住了。再见到宁良娣与宁昭训时,这两位侧妃的情绪也比上回平静了不少。听闻长姊的请求后,宁良娣颔首,“愿意为阿姊一试。”
“阿姊的吩咐,我们一定会去做。”宁昭训也紧跟在妹妹后头开口,“可是阿姊也要多加保重。前阵子那个意图杀死长姊的人还未找到,长姊要多加小心。”她忧心忡忡,“依我看,阿姊还是好好休息,就算那个蜀国国君真的出事了,也一时半会牵连不到阿姊。”
“余晚也这样劝过我。”宁玉珈低头百无聊赖的拨着手边的花瓶中的枝叶。
“她的话阿姊好歹多听些。她是最忠诚不过的。”宁昭训劝道。
而心思更为敏锐宁良娣默默的盯着茶汤发了一会呆,说:“我知道长姊的心情。长姊不想让那位蜀国的国君死,我也是。虽然我与那位蜀君见面不过一两回,可我看到他,就像看见了曾经的长兄。”
宁昭训闻言幽幽一叹,“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长兄也是体弱多病,性子有些阴沉。”
“蜀君与长兄,在很多地方都有些相似。”宁良娣嗫嚅:“长姊是怀念长兄了吧。”
“的确有些相似……”宁玉珈喃喃,短暂的出神之后又笑了笑,“但也并不是那么的相像。不过阿兄死在十六岁,与现在的他差不多的年纪。”
宁玉珈回忆自己的双生兄弟时,神态格外的疏离宁静。像是沉浸到了过往之中。两位宁侧妃无法插话,唯有面面相觑。
实际上,会怀念燕庄帝的唯有宁玉珈了。宁良娣与宁昭训对这位兄长只有恐惧之情。
庄帝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君,在位不过三年,之后就被侄儿篡夺了皇位。若非他有个争气的妹妹为他复仇并且又做了皇帝,他恐怕连个谥号都不会有。
“听闻荥阳王近来收了一名姬妾,那人似乎就是当年长兄的宠姬。”宁昭训岔开话题。
“似乎是叫,江遇欢。”宁良接话。
“当年长兄崩后,江遇欢险些被殉葬,还是长姊救了她呢。”
宁玉珈蓦然握紧了茶盏,“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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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王府的姬妾大多没有正式的位分,江遇欢亦不例外。
像她这样的人,虽靠着荥阳王能够有优渥的生活,却与尊贵挨不上边——至少她是没有资格进入皇宫,得见帝后天颜的。
然而这日荥阳王生辰,府中设下宴席,受邀清单上,列有柱国将军缪信之的名字。
缪信之是皇后的兄长,这点江遇欢很清楚。
荥阳王与后族关系一点儿也不好,但因为种种缘故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这就是为什么荥阳王会邀请缪信之来自己府邸做客的缘故。
江遇欢如果真的想要按照宁玉珈的吩咐去诬告荥阳王,那么眼下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是荥阳王的宠姬,只要她站到缪信之面前说出她的意图,那么缪信之就一定会护住她,然后将她带到皇帝面前——这样一来她就能如宁玉珈所期盼着的那样,搅起风浪将荥阳王牵扯其中。
“娘子,好了没?”侍候她梳妆的婢女看出了她今日的不寻常,忍不住开口催促。
江遇欢轻轻应了一声,仍旧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描眉抹唇,看起来镇定从容如故,半点破绽也不露。
“娘子,该走了。”侍女待她将最后一支珠钗戴在发上之后,伸手过来将她搀扶了起来。
荥阳王得到了这位有“甘棠再世”之名的美人,自然得好好向宾客炫耀,想来这世上还活着的诸多佳丽,也只有侍奉在君王侧畔的樊贵妃才能与之争艳。
江遇欢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舞者一惯轻盈的步履,今日却沉重了起来。
她面临着的是一个重大的抉择,她必须要好好考虑自己接下来的选择是否值得。
“娘子,当心脚下。”侍女扶着一步步走下台阶。
“从高处摔下来,应当很疼吧。”江遇欢喃喃。
侍女有些不大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因为她们方才走下去的绣楼,高不过三四丈而已,比起荥阳王府那些巍峨华美的建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何至于引得江遇欢感慨?但侍女毕竟还是聪明的,接着江遇欢的话回答道:“从高处摔下,怎能不疼呢?不仅身上疼,恐怕心里也是疼的。”
“的确,要攀上高处是多不容易哪……”江遇欢轻笑。
说话间她们路过一片湖泊,水中映着江遇欢修长优美的身影。侍女瞥了一眼,忍不住赞叹,“娘子当真是天姿国色,就连水里的倒影也美的像仙女似的……殿下收藏着一幅洛神图,娘子与那画上的洛神,可真是一模一样。”
“是么?”江遇欢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对旁人的称颂早已麻木,甚至有时候她会对类似的话语涌起一阵厌恶,“可人终究是人,哪能真的与仙人相提并论。无论是衣着、谈吐、妆容,都不过是拙劣的模仿罢了。仿得像了,自然有数不清的人夸赞,仿的不像……”她冷冷的一笑。
侍女能感受到江遇欢眼下说的是另一件事,她眼中虽然含着笑,眸底却尽是彻骨的寒凉。看着江遇欢的脸,忽然想起这人被称作“甘棠再世”。
甘棠再世,说到底也不过是对甘棠的模仿。
“我出身寒微。”江遇欢轻声告诉侍女,“不知籍贯、不知父母,自有记忆起便被人辗转贩卖,我的同伴都死了,唯有我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伸手,缓缓摩挲过自己的面容,“因为我这张脸——在乱世之中,无处不是人间地狱。你要么足够强悍,强大到可以杀出一条血路,要么足够美丽,美丽到自己有价值被强者保护。”
侍女也是经历过痛苦的人,闻言叹息,“可不是么?婢子当年也曾有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在现在总算靠着殿下的庇护活了下来,在这王府中的每一日都如同神仙恩赐,我恨不得将在这的每一天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宁爱豆最大的毛病在于,又健忘,又粗神经
被遗忘在角落的江娘和小谢一起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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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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