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欢转头看着这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目光温柔悲悯,“正是因为曾在艰苦中挣扎求存过,所以才格外不舍的自己这条贱命。”
从人人可以轻贱的伶仃孤女,到现在的江遇欢,她付出了多少艰辛,只有自己清楚。
正因为从前辛苦过,所以才对自己这条性命无比珍惜。
曾经的她有过很多的买主,其中有人将她打磨训练成了而今的模样。那年姜国国破,甘棠命陨,天下同悲。一时间文人墨客都纷纷撰文悼念,说甘棠走后,天下胭脂皆失色。
燕国某贵族精心挑选了数十名与甘棠容貌相似的孩子,教她们歌舞、教她们书画、教她们晋语,甚至教她们皇室的礼节与谈吐,为的就是培养出下一个“甘棠”。
江遇欢是那些孩子中最像甘棠的人,后来她被献给了燕国皇帝。
那些与江遇欢命运相似的人后来都死了,因为“甘棠再世”只需要一人,其余的孩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只有江遇欢本人,才知道能够活着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情。
现在,她真的要因为宁玉珈的缘故,就轻易去冒险然后搭上自己的性命么?
不论她能不能真的将荥阳王拖下泥潭,她只要敢于跳出去诬告荥阳王,就势必会为自己惹上无穷的麻烦,而她在麻烦中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到了。她抬眸,看见了不远处的缪信之。
贵为国舅的柱国将军正在不远处的八角亭内与人畅聊饮酒,只要她设法调开自己身边这个侍女,走到缪信之那儿,她就无法回头了。
值得么?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向宁玉珈证明自己的忠?
拼上自己的性命只为了换取蜀国国君的一线生机?
她咬咬牙,朝前方走去。
*
但是她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在她前方,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个宫女打扮的陌生人,朝她一福身后,对她说:“我家主人久仰江娘子大名,想要与娘子叙话。”
“你主人是……”
“东宫宁良娣。”
江遇欢瞳孔微缩。
湖畔的小径较为隐蔽,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东宫宫女与荥阳王姬妾的谈话,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男人在朝堂上的仇怨并不一定会影响到后宅的女人,就算有影响,也很少有女人会直接因此撕破脸皮。女人之间在宴席中该攀谈时还是会攀谈,该虚以委蛇时还是会虚以委蛇。
江遇欢看向宁良娣所在的方向,站在良娣身后的某位宫女也朝着她看了过来。那宫女的面目她并不能看清,然而身形与动作,都像极了宁玉珈。
江遇欢深吸口气,跟在宫女身后,快步朝着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君侯。”走近时,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唤道。
然而这里并没有宁玉珈。
站在宁良娣身后的宫女抬头,平平无奇一张脸,并不是宁玉珈。
“看样子娘子实在是太想见到家姊了,以至于都会认错人。”宁良娣开口。
这里没有宁玉珈,只有宁玉珈的妹妹、太子侧妃宁良娣在等着她。
“见过良娣。”江遇欢低头朝宁良娣行了一礼。
“阿姊让我来见你。”宁良娣虽然年轻,却也仪态雍容——毕竟曾是燕国的公主。
“君侯她……”
宁良娣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宫娥抚琴,以琴声盖过自己与江遇欢对话的声音。在荥阳王府,她作为太子侧妃本就会被格外警惕,所以她谨慎些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该知道的,阿姊并不信任你。”宁良娣直白的说。
江遇欢略一思索,轻笑,“所以君侯是在试探我么?现在,我的表现可否让君侯满意?”
宁良娣道:“阿姊不是那种冷血残忍的人,断不会让人轻易赴死。这点你记住就好。阿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真的去送死,无论你是否忠诚于她。”
“我对君侯,的确是忠诚的。”江遇欢朝宁良娣一躬身。
“是因为阿姊救过你的命么?”
江遇欢微愕,“……君侯,已经想起我了么?”
“是啊,阿姊想起来了。”宁良娣点头,“你就是当年皇兄身边的‘江美人’。”
那时江遇欢还没有如今的名声,她甚至没有“遇欢”这个名字,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卑微的的舞伎,被权臣送到了燕庄帝身边。
燕庄帝是个昏君庸主,他死时,燕国举国同庆。但仅仅是他的死亡还不足以平息民愤。于是有臣子提议,杀死庄帝身边的佞幸。
那些曾经受庄帝重用的臣子、被他钟爱的妃嫔都成了被诛杀的对象,其中就包括年轻的江遇欢。
最后是宁玉珈救了江遇欢。
大燕昌平长公主那时掌控皇宫上下,屠杀的名单被送到她面前,她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然后划去了江遇欢的名字。
当然她也不止是划去了江遇欢的名字。那张名单上的大部分人——只要是在跟随庄帝时不曾作奸犯科的,她都一笔抹去。
这对宁玉珈来说只是一桩小事,救回的却是包括江遇欢在内数十人的性命。
“她还给了我自由。”江遇欢回忆道:“被下令赦免之后没多久,我便领了她的懿旨,离开了燕宫。从那之后,这天地才算是真正有了江遇欢。”
“其实除你之外,亡兄生前全部的妃嫔内宠都被长姊放出了皇宫,那时魏军直逼燕都,燕宫内库空虚,长姊许她们出宫,是为了能够让她们各谋生路,省下来的钱财,便可以用于购买粮草。”
“不论她的用意是什么,但遇欢这条卑贱的性命的确是被她所救,而她也的的确确赋予了遇欢新生。”江遇欢收敛了往日里的妖艳轻佻,着一身灿烈如火的舞衣,郑重的朝宁良娣一拜,神情端庄肃然,“我感激君侯,所以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宁良娣缄默,那双与宁玉珈神似的眸子宁静而温和静默,“但是……”她低头斟酌了一会言辞,还是抬起头直截了当同江遇欢说道:“但是,也许我的阿姊并不需要你为她赴汤蹈火。”
“良娣这是何意?”
“你都已经叫我良娣了。这里没有燕国饶阳公主,更加没有燕国皇帝。阿姊需要过的,只是平静的生活,所有因不甘而引发的挣扎,也许只会将她推向绝路。”宁良娣看向江遇欢,“你明白么?燕皇已经不在了,你若对她还有哪怕一点点的崇敬,就让她从此安宁下来。”
江遇欢迟迟没有回答。
“你在想什么?”宁良娣问。
“在想,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她的。”江遇欢往后退了几步,直视着曾经的饶阳公主,“我只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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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欢以为宁玉珈并没有到荥阳王府。但实际上宁玉珈还是来了。
荥阳王生辰,她在安定宫内直接问荥阳王索要了请柬,然后便大摇大摆的来了。只不过并没有多少人料到她这一行动而已。毕竟在世上许多人看来,宁玉珈与荥阳王是死敌,哪有死敌生辰自己赶着上来庆贺的道理。
但实际上宁玉珈与荥阳王关系虽然很差,但也不至于太差——只能说他们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去,但若是对方死了,另一方也必然会伤心。斗了这么多年,宁玉珈若是想问荥阳王问一张请帖,也不是问不到。眼下她正坐在荥阳王身侧与他饮酒,一边狂饮一边回忆当年两人的恩怨。
“白狼水一战你可是够狠毒,我差点就被你淹死在那儿了。”
“没淹死你是我平生最大憾事。”
“说起来我也有遗憾,要是我在涿城之战时用了我帐下谋士四方包抄的战术,你现在就该躺在燕国某座帝陵之中,不用来长安做囚徒了。”
“比起躺在陵墓中,我还是更愿意来这做囚徒。”宁玉珈端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只可惜魏国的酒,总不如我大燕的烈。”
宁玉珈似乎是有些醉了,她撑着额头,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歌舞。
“那是谁?”她问。
因为酒醉的缘故,她的眼神不是很清明,前方悬挂着纱幕,又模糊了她的视线。
“江遇欢。”荥阳王斜睨了她一眼,“据说这女人与你曾经相识。”
“你果然查的很清楚。”
“我府中每一个人的底细,我都了如指掌。江遇欢是你燕国的人,我放任她见过你几次,如何?可曾勾起你心中的思乡之情?”
“就不怕我对故土思念太深,一时间没忍住叛出长安?”宁玉珈慵懒的倚着长榻,眼神却锐利如刀。
想找个时间修修文,合并一下章节
然而别人国庆在放假,我还在搞学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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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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