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湫到达安定后的第三日,献俘大典。
整个安定宫都热闹了起来。
献俘是为了宣扬天子威严,他们这些亡国的皇帝在这样的场合总免不了被拉出去。燕国灭亡的时间较晚,宁玉珈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献俘大典还是第一次。那日清晨,便有女官从长安太极宫中赶来,为宁玉珈更换礼服。
宁玉珈是魏国立国以来第一位女性侯爵,当初在给她准备礼服的时候颇废了一番周折。有人提议直接将男款的礼服改小之后给她,也有人说,应当为她换上命妇的礼服。到最后,礼服成了不伦不类的模样。
宁玉珈在女官帮助下穿上了那一套绛纱袍后,自己动手将绶、章、钮、玉之类的东西佩戴好。按理来说她这身衣裳还应配一把未开刃的宝剑悬在腰间,但因为她是女人的缘故,故而无剑,取而代之的是曳地的披帛。
女官们捧着一顶硕大的假髻就往她脑袋上按,接着是步摇、簪钗、华钿,一堆熠熠生辉的珠玉就这样被累在了她头上。宁玉珈起身时晃了晃,只觉得头重脚轻。
她倒是想起了自己曾经做公主的时候。她父亲在世时,她被封昌平公主,兄长即位后,是昌平长公主,每一次册封对她而言都是一场苦不堪言的折磨。依稀记得燕国礼服的样式与魏国如出一辙的繁琐。
后来……后来她做皇帝的时候。她直接将龙袍从侄儿身上扒了下,披在铠甲上走出去面见群臣。说实话她的侄儿比她高出了一大截,那套衣裳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于是后来她便专挑亡兄留下的龙袍穿。
不过她夺位时,燕国正处于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她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心自己该穿什么,更多时候她都是一身戎装。
在她更换衣装的这段时间里,余晚给她端来了一份蒸饼。
“好歹吃些东西。献俘典礼怎么都需几个时辰。”
宁玉珈没动。
余晚叹气,“您还是这般任性不爱惜自己。”
“不,我是在想,那位蜀君呢?”
宁玉珈找到谢湫时,他正坐在长宜殿一角发呆。因为是戴罪之身,他穿一身素白的麻衣,长发披散着——就如宁玉珈几日前才见到他时那样。宁玉珈没法判断他是否在紧张,因为这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在见到宁玉珈时眼中好像有一瞬光芒流转,但又复归沉静。
“你来了?”他看着宁玉珈在他身边坐下,“为什么要来。”
“有些不放心你。”宁玉珈直白的回答。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在决定投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了。”他说。
“其实未必是受辱。”宁玉珈大大方方的说:“你就当这是一场磨砺罢了。不过是让你穿的寒酸些,在众人面前走一遭而已。三跪九叩也没什么,人活在这世上,跪天跪地跪父母,所谓的尊严其实没那么重要。”
若是西昏侯在这,只怕早就要被宁玉珈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态度给气得怒发冲冠,可是谢湫在听完她的话后,竟然认真的想了一会,而后回答:“知道了。”
宁玉珈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孩子的乖巧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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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俘大典设在太极宫承天门前。
宁玉珈走下马车时,西昏、庸德等人也正好从车上下来。这样的典礼对魏人来说是种荣耀,对他们来说却有些残忍。庸德侯还好,毕竟活到了一定的岁数,早已被历练的百毒不侵。无业侯站在一旁长吁短叹,西昏更是脸色阴沉。
宁玉珈……宁玉珈忙着扶稳头上那摇摇欲坠的一大堆东西,没时间摆表情。
“大典毕后,你我痛饮一番?”西昏侯上前,问宁玉珈。
此时典礼还未开始,百官陆续到来,承天门外一时间有些喧闹。
“好呀。”宁玉珈说。西昏酒量不错,是个让人喜欢的酒友。
“就当是为魏国庆贺了,贺他们终于一统山河。”西昏不阴不阳的笑。
“庆贺便庆贺,你这副表情当心被人抓把柄,说你对大魏心怀不满。”宁玉珈注意到已有几名魏国官僚向他们看了过来,不动声色的用手肘撞了一下西昏侯。
西昏侯是个身量矮小的青年,是曾经九州之内出了名的暴君。早年他身世坎坷,历经磨难后登基为帝,之后便在楚国大开杀戒。在他当政期间,楚国上下鸡犬不宁。这人我行我素已经成了习惯,平生最厌被人威胁,在听到宁玉珈这番话后,脸色更是阴冷了几分,“顺义侯莫非以为我等只要恭顺效忠,便能苟延残喘么?”
宁玉珈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语。朝阳东升,太极宫承天门浸在金辉之中,越发的气势恢宏。身着祭服的公卿贵胄在礼官的引导下按品级身份列队,钟声响起,一声声震动人心。
“能活多久,便算多久吧。”宁玉珈说。
天下一统,是万民之幸,对于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山河四分五裂时,为了向世人彰显自己的仁慈,魏帝留住他们的性命。而当九州尽归魏国之后,他们这些旧日的阴影,或许也就到了该消散的时候。
献俘的仪式极其繁琐。先是致祭,而后是皇帝坐受战俘,待俘虏伏拜谢罪之后再由皇帝下令恩赦。宁玉珈顶着一堆珠宝在太阳下站得久了,便觉得有些疲累。但大典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一身素衣的谢湫被绳索绑缚着走到了承宣门,而后依令匍匐在地。
宁玉珈与他的距离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四周的魏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都在这个少年跪下去的那一刻欢欣鼓舞,齐声恭祝天子万岁,魏祚绵长。
在这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宁玉珈听见了细微的哭声,暗暗垂涕的是无业侯;西昏侯亦是一脸悲色;庸德侯倒是机灵,也跟着魏人一同高喊万岁。
宁玉珈嗫嚅了下双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年前她也是站在和谢湫差不多的地方,朝着魏国的皇帝屈膝下拜,忍受着众人的目光。现在她可以故作风轻云淡好似对燕国的一切都不在意,可是在当时,又怎么能不难过。
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她笼在自己袖中的手掐紧,越来越心烦气躁,总觉得跪在中央的不是谢湫,而是她自己。
要是能够改变着一切就好了……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
谁没有野心,谁又甘心认输?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如而今的魏帝一样,一扫**八荒。
可是燕国已经不在了,渔阳骑、上云骑都成了历史中的烟尘。
太热了。汗水从她额上不断滑落。
她看着蜀国来的那个少年一下又一下的朝魏帝叩首,不忍的合上了眼,有一滴汗珠恰好划过她的眼角,就像是泪一样。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谁在笑。
嘲笑她现在的狼狈与懦弱。顶着满头大汗站在承天门前,被迫欣赏着一出侮.辱.性.的表演,却连一声不满都不敢发出。
宁玉珈清醒的知道这一声嘲笑是她的幻觉,周遭只有太常宣读魏帝诏书的声音。这笑声来自于她无法直视的内心——然而她就是感到惶恐。听见这声笑后,好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那少年带着旒冕、穿着绣有十二章纹的衣裳,看着她笑。
你真让我失望。他这样对宁玉珈说。
“怎么了?”站在宁玉珈不远处的西昏侯趁没人注意,悄悄拽了下她的衣袖,“脸色很难看。”
“没事,就是被晒得有些头晕。”宁玉珈说。
她继续望向谢湫。接下来,按照惯例,应该是到了皇帝出面下令赦免俘虏的时候了。为了表现魏帝的宽宏仁慈,在魏官长篇累牍的叙述完谢湫的罪行后,魏帝会命人解开谢湫身上绑缚着的绳索,然后——然后就是废去谢湫的帝号,给他封一个类似顺义侯、庸德侯之类的封号,接着将他关进安定宫,不再理会。
“咱们这些人,谁不曾经历过这些呢?”西昏侯冷淡的望向谢湫,自嘲自怜的笑了笑。
“快结束了吧。”宁玉珈很想不顾仪态的伸手去扶一扶脑袋上那堆珠宝假髻。
就在这时,忽有一匹骏马急速飞驰而来。
承天门外献俘大典正在进行之中,按理来说是没有人可以中断这一切的。但来者是个例外。魏帝在听见马蹄声时原本大怒,却在远远的看清那人的装束后选择了沉默。
羽林军并没有将那人就地格杀而是带到了魏帝面前。
他跪倒,声音响彻八方,宁玉珈清晰的听见他说:“请陛下处死蜀废帝!”
看见了大家的留言,开心,感谢小天使们让我不用单机写文
我这人喜欢在作话里啰嗦,写到这里忍不住多逼逼几句
这篇文架空,我流王朝、我流礼制、我流地图,也许很多时候大家会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比如说长安城、太极宫,羽林军,那些都是我抄历史。这篇文的历史设定大致以隋唐五代为主,但不一定只包括隋唐五代,我只能向各位保证我不会把先秦明清的东西搬过来
总之一切以服务剧情为主,大家看个乐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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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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