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待

当站在平常路过了无数次的山坡上,望向远方的天,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只有空中缭绕的几缕云烟,朝霞时的淡红的温馨,正午无际的空旷爽朗,还有晚日寒鸦的黄昏,细雨洒下的微濛,暴风雨凝视着的深渊,血染的苍穹,一成不变的不只是空,还有俯下的人间。

“让一让!让一让!”

拥攘的人流中显然挤不过去一个慌忙的人,吴忧紧盯着前方在人流中渐远的粗布衣衫,急叹了口气,随即收回目光,向右一瞥,在周围人群的惊呼中纵身一跃飞上了房檐。

他本就是偷溜着下山,只想给他的师姐青鸾置办个礼物,不想惹事生非回山挨训。

眼下,却众目睽睽的,在别人家房顶上蹦跶。

不该这么张扬的!

可张扬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英雄救美的事让他吴忧给碰上了。

前头跑着的那谁,偷了人家小姑娘的钱袋子就想跑?

呦呵,我还追不上你?

吴忧加快了脚步。

啪嗒啪嗒的瓦片响声夹杂着下方传来的粗犷的叫骂声。

“他娘的,老子新修的房顶!小兔崽子!”

深翠的拱形细瓦本孤零零躺在檐角的不起眼处,被猝不及防地踏碎,滚落了几抹的青泥,只剩下早春的一阵微风。

青葇殿——

岩苔新绿,风过无声。

“啪”的凌空一响,玄衣少年低着头跪坐在殿门前,抿着唇一言不发。

“几日不加管教,你便如此放肆,私下山门,当众闹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了?”

“你把我们祁湘派的名声放哪里?”

“我们祁湘派自开宗立派以来,那在当时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掌门浩天说着越抽越狠,似是想起了不悦的往事,电光火石间,噼啪声响个不停。

“师尊,别打了……”

吴忧缩着身子,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弱弱地哀求道。

掌门顿了一下。

“别管我,我不累。”

“师尊……”

吴忧缓缓抬起头,看着戒鞭一起一落尽数精准地落在岩苔上,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

“再抽下去,石头上的藓都秃了。”

……

岩头光洁,林叶唏嘘。

掌门浩天甩了下裳袍,背手而去。

“哼!臭小子!”

抽了半天,哪里是在打吴忧?!

掌门狠下心说道说道,也终究是舍不得伤吴忧一分,尽是抽在那石头上了。

他就这么一个徒弟,更何况说不定以后就是女婿了。

可掌门也只是自顾自地想,也不管当事人如何想,自然不知他那徒弟早已心有所属。

吴忧跪在地上一直抿着唇,倒不是心伤难过,反是怕自己笑出声来,让那石头白遭了殃,不光被自家师尊抽得光润如镜,还要听师尊讲那我派往来的光辉岁月,不幸得很。

师尊虽贵为掌门,却对他极为偏袒,饶是他总三天两头犯了门规门戒,也不过是甩一甩戒鞭,瞪眼儿摸胡子般吓唬小孩的空架子给他来上一套。

吴忧心中断是透亮得如明镜似的,所以他下次还敢,毕竟是真的没被他师尊抽过一顿。

宗门小路——

吴忧远远就瞧见了他大师兄湛冥。湛冥根骨超凡,只用了十年便已至元婴修为,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大师兄!”

远处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影五步并做三步放大,湛冥不必抬眼看,听声音就知道是吴忧这个傻小子在唤他。

“又给掌门师叔罚了去?”

湛冥听说了五师弟私下山门,忧心他闯了祸,但也知晓他的率真性子不会真的闯出什么大祸。

就是次次受罚,也皆为仗义执言。

说是处罚,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掌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真正罚过。

说来也是奇怪,贼喊捉贼的戏码见多了,无奈至极。

可世人偏偏就好这一口,顾虑颇多,到头来就作贱成了曲意逢迎。

“师尊疼我,怎么舍得罚我!”

听到这话,湛冥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来,克制着自己没有低下头,却在之后微红了眼眶。

吴忧心大的很,没瞧出他大师兄的异状,抱着脑袋轻飘飘地说着。

“我下山办点事儿,正巧遇上窃贼偷了一个姑娘的钱袋——大师兄你是不知道啊——那可是她父亲救命的钱,这让我见着了,我怎么能忍?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孤苦无依的……难啊!”

说到这,吴忧苦笑着一拍手,“然后……你猜的到吧。”

“我竟然被骗了!”

吴忧不愿多说什么,怕师兄觉得他太蠢。他追回了钱袋,想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又跟着那姑娘去寻她父亲,想送他去医馆。

谁料被那姑娘反咬一口,说他当街调戏她,没有一百两走不了了。

哎……

“不过这不是重点——”吴忧转瞬失落的眼睛又发了光。

“快瞧瞧我给青青师姐做的桃木剑,避邪防身,怎么样啊?”

湛冥拧着眉头看,实在是提不出什么好意见,可能是不懂女子的心思。

吴忧见湛冥没出声,又自顾自说道:“她会喜欢吗?虽然我们这次去金轮秘境有二长老坐镇,可万一中途出了差池呢?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姐的!”

湛冥看着眼前的傻小子,轻声叹了口气,想到以后,心里乱哄哄的。

呖呖呖——

晚夜的莺啼打断了湛冥的思绪,他回味着白日的话,不知不觉竟已走近了泛轩居。

湛冥握紧了手中的白瓷小人,细想了想,有些事必须做,有些话不说也罢。

不觉熏草已没过脚踝,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气息。

凉流缓水的浅池一头是他搭的茅草屋,周围虽不明艳,但有些花花草草的,也颇有意趣。

而另一头是终年紧闭的石门,泛轩居——他师尊乐清仙尊的居所——荒秃秃的石壁,至于里头究竟是不是别有洞天,他就不得而知了。

自打湛冥七岁,那年他师尊闭关后石门就再没有开过了,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师尊了……

湛冥如往常一般涉过浅池,坐着倚靠在石门上。

他用自己的袖袍擦了擦近地旁的一块石砖板,才恭敬地将白瓷小人立在上面。

“师尊,今日是我的生辰,徒儿做了梨花酥,很甜的。”

“师尊,徒儿的课业都得了一甲,不给您丢面子。”

“师尊,徒儿最近又长高了,和掌门师叔一样高了呢。”

“师尊,徒儿下个月就要和吴忧他们一起进金轮秘境了。”

……

夜还很长,抵不过想说的话,更长。

湛冥若无其事地扣着石门左侧石壁上的小石头,又装做漫不经心,将它们一粒一粒地扔在水池里。

好像每扔一粒,就像许了一个小愿望一般,一粒接一粒,一夜接一夜,一年接一年。

只是这愿望就像夜半熏草池里的月亮,满心欢喜地靠近却不敢伸手,因为月亮一碰就碎,手下万揽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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