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用手搓磨着那个灰暗的破石头，转头对吴忧笑了笑，用只有他们俩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真是有意思呢……”
正说着远处的人渐渐走近了，那双眼睛方才被竹影遮挡住了，方寸间似乎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
脚步轻摇，眉眼上竹影斑驳褪去的一刹那，转瞬又明媚起来，正巧与阴云散去下的月光一般柔和。
芷兰心中冷笑，不为所动。
来人一袭长青衫，臂弯搭着一柄破折扇。
芷兰向前走了一小步，略显急切地嗔怪道：“青川师兄，你可算回来了，站着做甚，快进屋来吧。”
“不了，我来寻一故人。”
她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
那青衫却一摆手，微侧着头，失笑了。
“我来寻一故人，既然人不在，那我也不便强求了，托你给他捎上一言，川某在此言谢。”
芷兰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看。
“彼时情谊不假，既无意钟鼎，何不图一生喜乐清平。”
“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声未止人已去，夜抖落一阵竹叶的摩挲声。
这人一走，吴忧立马扶着门瘫倒在地了。这不可能啊！青川师兄肯定已经死了，那刚才院里站着的究竟是谁？
他仔细回忆起一路上的经历，忽然反应过来，激动得从地上爬起来，显然有话要说。
芷兰低头瞧着他，一侧的眉梢微扬。
就见吴忧跳起来神神叨叨地说：“小师妹，这肯定是青川师兄死后弥留的鬼魂，执念太深，过奈何桥都放不下——”
“蠢货！”
芷兰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个人根本不是青川！还鬼魂呢？我看你是蠢鬼上身了！”
芷兰竟破天荒的跟吴忧交流想法，说是交流想法，其实不过是芷兰自言自语罢了。
“他扮做青川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害死他的那人想混进来，或是跟我们回宗门，或是把我们杀人灭口。我本来想顺势套套他的话，可那个人不进门，更有问题了！三言两语竟是为了给大师兄捎句话，怎么怪怪的。”
芷兰正思索着，吴忧驳她：“你还知道他可能杀人灭口啊？你直接开门就不说了，你还请他进门来，你干脆把咱俩的项上人头给他滚出去，还省得他老人家进来拿了。”
“蠢货！”
小师妹一挥手，柴门前立刻闪出一柄剑，正是大师兄的本命剑怅魁，周围是以本命剑布的护阵。
这护阵，除非剑主身死，否则攻不破。
“今天他就是想进门来，也得看看能不能有那个能耐。”
吴忧仰天长啸，好不得意。
笑着笑着就感觉天好像也跟着抖动，不对劲啊……
天像披着黑幕布的镜子一样粉碎裂开了，脚下也开始剧烈抖动，抬眸，满天落下大小不一的碎片。
怅魁剑霎时出鞘，闪着金光护住了吴忧和芷兰二人，空中现出一个黑衣斗笠。
湛冥赶了回来，他早就发现这里不对劲了，却没料到这是个幻阵，根本不是真正的泸溪镇！
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敢想！
能造出这种幻阵的人修为至少也是化神以上，可书上记载的幻阵会窥探来人的内心，捏造让人恐惧或沉迷的假象。说是构筑一方虚幻空间，却更像是一种记忆的追溯，或是照出内心的恐惧，或是放大尘嚣的欲念，断然不可能像这里一般，与常俗无二。
史无前例，倒反天罡。
所以在他们看见镇子的那一刻，就已经陷进幻阵了。
这个镇子太过完美，毫无破绽，与其说是幻阵，不如说是他们的鸿门宴。
即使湛冥方才已找到了阵眼，可这个幻阵造诣极高，以他目前元婴的修为根本不可能破阵。
而原本接下这个任务的是二师叔，不料中途生了变故，换做了他们三个小辈，若这是个局，那这原本要杀的人就是……
所以，死局吗？
湛冥来不及多想，眼下只能冒个险了。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他划破自己的手腕，在空中瞬移了十几下，用自己的血作墨画押，在这个幻阵上又附加了一个真正的杀阵。
两阵相杀，也无前例。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湛冥感觉脸上一片湿润，他平生最不耻泣泪，因为只有无能的人，才会为失不复得的东西儿女情长、心伤流泪，湿了襟裳。
抬手一摸，原来是血啊。
一切这就结束了吗？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等到……
那个白瓷小人被他攥紧在手心，可惜，被他的血弄脏了。
整个空间，碎裂了。
吴忧在失去意识前，只能无助地看着周身的护阵由下到上崩裂般破碎，惊悚的轰鸣声淹没了他崩溃的呼喊，侧目是小师妹望着天不是天的那处张着嘴惊恐地泪流满面。
只是他看不见远空中的那个人早已七窍流血，是强弩之末了……
——“醒醒，先生叫你作答呢？”
芷兰挤着眼睛小声说，用臂肘捅了捅自觉得装得天衣无缝的瞌睡虫。
吴忧睡得迷糊，一听先生叫他，激灵过来，扶着桌案，头埋得极低，缓缓直起来身。
“呃……这个问题吧……”
“你站起来干什么？”
先生用书拍了一下桌子，扫视一周，不少人装模作样又不动声色直了直腰板。
吴忧暗暗记下，又被小师妹耍了，可恶啊。
先生拿书指了指自己在空中画的阵图。
“你说说，我刚才讲了什么，嗯？”
吴忧刚睡醒，强睁大了眼看过去。
“这个杀阵嘛……一般不可轻易使用。”
先生方才舒展了眉头，就听见他惊世骇俗的一语。
“阿弥陀佛，杀生太多，无常索命啊……”
吴忧面无表情地双手合十，气得先生当众把他踢出了门外。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之后就扒在门口听得可认真了。
认真到连他自己也惊讶，为什么偏偏要记得那么清楚……
“你们都听说过吧，杀阵一开，越级杀人不在话下，更甚者阵内将无一物生还，草木凋零，尸横遍野。”
“可这杀阵堪堪是以坐阵人的生命催动，只有榨干阵主的最后一滴血，才会停下来。”
“这传闻真假我并不知，因为布过杀阵的人都死绝了。”
他感觉到先生的话渐渐模糊了。
吴忧不解地叹息，为了杀别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多不值当啊！溜得快些不好吗？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啊，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过了好一阵儿才稳下心神来。
“杀阵，杀阵……也不知道到底杀的是谁？”
——他小声嘟囔着，又靠着墙睡着了。
天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