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看到断指心中一凛，她难以控制的将此事联想到苏铭身上，这种念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哪怕她手中现在正紧紧的攥住了苏铭的手指，可心里却依旧难以制止的慌乱。
从那断指的形态来看，分别是拇指，食指以及无名指，每一根都是齐齐整整的从指根处切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一刀下去，这只手只余下两指，握剑不稳，几乎就算是废了。
而在那拇指的指根处，赫然是一枚镶着猫眼石的玄铁扳指，楚幽认得那扳指，那是属于白景之物。
苏铭的目光只在那断指之上凝了一瞬，忽而又像是被蛇咬了似得移了开。红衣妇人睨着她的反应，笑容更加的轻蔑不屑。
打铁铸剑需千锤百炼，每一下都要小心非凡，终成名剑。而眼前这块从前让她觉得还挺不错的“胚子”，至此算是彻底废了。
“你……你要做什么？”苏铭强自镇静下来，死死盯住红衣妇人，她气息有些不稳，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你也要断我手指？你凭什么！”
尽管苏铭没做出什么实质上的示弱之举，可这话说的就显得十分窝囊了，就连玉婉容都神色间都带上了些许轻视。
“呵。”妇人轻笑一声，“凭什么？你是第一天行走江湖么？自是凭我乐意。”
楚幽说不紧张是假的，如果她不是盟主，她可以扑在苏铭怀里不去想也不去看，她可以做苏铭轻轻唤着的幽儿。可她不能，若是连盟主临敌时刻都惊慌失措了，那可要让一众下属该如何自处？
苏铭感受到了指尖处传来的轻颤，心中微疚，她咬了下唇，然后轻轻的，用只能她与楚幽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乌鸦。”
楚幽一怔，这是某次苏铭同楚幽一道办差，逗她笑的一句玩笑话：
那时候因为江湖动荡，帮派纷争，恩怨纠葛不断，楚幽“日理万机”心情不佳，苏铭便指着树梢上站在两侧的两只乌鸦，对楚幽说：“幽儿，你看，那像不像你？”
“……”楚幽并不觉得把心上人比作乌鸦是什么高明的比喻，但她还是顺着苏铭的言语往下思考，大概，苏铭想说她像全身无一点杂色的乌鸦一样，神秘而又优雅？
而事实证明，盟主大人联想的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呱哇——”树梢这头的乌鸦突然大叫了一声，树梢那头的乌鸦也跟着大叫了一声。
“你看你看，像不像像不像，在动手之前总要面对面的这样‘呱呱呱’的说好长一会话……哎呦……幽儿……疼……疼……”
“苏少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不爽的时候，像这样直接动手，嗯？”
楚幽“听话”的对寻她开心的苏铭直接动了手，猛的掐了一把苏铭的腰，一边掐还一边一本正经的道谢：“多谢少侠指点，小女子这厢学到了。”
而此时此刻，楚幽看着红衣妇人负手挺胸那一派宗师高深莫测样子，还真有几分像苏铭口中立在枝头的鸦雀，而那只“喋喋不休”却并不动手的转态，倒也契合“呱呱”乱叫的乌鸦。
场面颇为危急，众宾客大气都是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一场血色屠戮一触即发。
可楚幽却差点被苏铭这个笑话逗笑，她抿了抿唇，刚刚紧张到让她几乎有些自乱阵脚的情绪瞬间消解了大半，她嗔怪的瞪了苏铭的背影一眼，心说：大敌当前，小铭倒是还有这闲情逸致，即便她脸上蒙着红色薄纱，却也能真切的感受到苏铭此时的状态——绝不轻松，可对方竟还能和她耍这贫嘴。
楚幽心思细腻，立马品出这其中有几分不对劲，与苏铭有关，却说不出哪里，似乎有些不真切的怪异。从一开始似乎“早有预料”的将自己护在身后，到被妇人当众嘲讽“残疾”时的颤抖，再后来语气的逞强，却竟还能讲个笑话安抚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矛盾，只是现在，聪敏如楚幽也想不出此中原由，而苏铭，这一刻也让她觉得有些看不透彻了。
“你耍的什么诡计。”妇人呵斥道。苏铭的小动作她看的真切，却没能听到声音，对方抖抖索索的动作她看在眼里，生出无尽鄙夷，便以为苏铭这是怕的紧，而向盟主大人寻求安慰。
楚幽怕妇人向苏铭发难，连忙接口，“没什么，我二人与您无冤无仇，您在我二人大喜之日下山来，当着江湖众英雄欺负一小辈，不怕被人耻笑么？”
“小娃娃当了几天武林盟主，这一开口也开始打官腔了？这漂亮话糊弄别人也许好用的紧，在我这可是屁用也无，我今天就倚老卖老欺负人了，你待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妇人大笑，只是笑声都卷起一阵气浪，震的众人胸口一闷。
“再说了，你说你们与我无冤无仇？哈哈，好一个无冤无仇，这小娃娃一身本事都是我师门路数所有，偷师学艺的冤仇，你说，算不算冤仇？”
偷师！
这两个字一出，立刻便引起了一众宾客的频频耳语，“偷师”在江湖中可绝算不得是件小事，有多少江湖纷争，家族派系斗争惨案都与这恶劣行径有关。
一般来说，偷师如果被本家寻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本家仁厚心善，既往不咎，愿意化敌为友，将偷师者纳进自家门派。二来，也是绝大多数的下场，两方刀剑相向，偷师者往往双拳难敌四手，轻则失去一身修为，重则被直接抹杀以儆效尤。
如果说盟主大人这位妻子苏姑娘真的是偷师学艺，那人家找上门来，便是要废去她一身功夫本事，那也得由着人家动手。
“不、不对吧……她可是个废人啊……”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嘟囔了这么一声，但就如同石子入川，立时便荡起了圈圈涟漪。
“对啊！废人偷师？偷个狗屁的师啊？”
“这话也说得出口！荒唐，真是荒唐！”
“您老说一个废物偷师，那您老师门怕不是一群窝囊包子？”
“哈哈哈，那我是不是下次应该和城隍庙的老乞丐讨几两碎银子花花？”
“你们也别说，如果偷师都才偷成那窝囊样，如果是我，怕是直接投江了。”
“偷师学艺还越偷越回去了？看那小娘子那样子，怕是再练下去，就瘫在床上了吧？”
“哎呀呀！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偷师的门路肯定不比拜师学艺开的稳妥，她八成是走火入魔了吧！”
……
人们的声音不绝于耳，难听的就连楚幽都恨不得先与那些说闲话的掰扯一二，众人也真是偏心的紧，所有的攻势都集中在妇人和苏铭身上，没有只言片语落在她楚幽身上。
可这却更让楚幽更加难过，她记得当初她作花魁之时，但凡有人说她一点点不是，苏铭都会像只愤怒的黑板一般冲出来，替她挡下全世界的恶意。而此时此刻，苏铭背负骂名，因她而起的骂名，她却不能上前分担一分。
正当楚幽想的出神，原本被苏铭紧紧握住的手却突然滑脱，苏铭竟然抢步出去，顺手抄起一把铁剑，冲着一众宾客一个横扫。
“你才是废物！”
只听一声怒喝，看到苏铭突然出手的美艳妇人先是一怔，下一刻却露出了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这一下，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偷师”的话，苏铭气急败坏挥出的这一剑，别说她看不上了，那就是七八岁的孩子勤加练习些，手也比她稳的多吧？
这一招威势不足，力量更不足，众人只觉得一阵慢悠悠剑风，即使是前排的人都没有闪躲的想法。
楚幽本想阻止苏铭的，可这一幕却着实刺的她心口直痛，众人一口一个的“废物”“窝囊”，又何尝不是在苏铭心口划刀呢？那可是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骄傲到了光明磊落到了极点，丝毫不在意旁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只有对自己极度自信的人，才能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依旧磊落坦然。
苏铭武学上的自信并不是毫无缘由的，也未尝有败，可对于自己感情的那份自信却终究是输了。楚幽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剑之后苏铭那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无法理解的茫然。
那些是楚幽午夜梦回经久不衰的痛。
那些记忆随着楚幽找回苏铭而慢慢淡泊，她也得以睡个好觉，只不过在这一刻，那些噩梦白日上涌，再一次侵袭她的脑海。想到这，楚幽就连阻止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红衣妇人却早已经没了寻仇的兴致，就连亲自与苏铭动手都觉得自贱身份，她扭头对玉婉容说，“你去吧，把该讨回来的讨回来，若是有人胆敢阻你，我便取她项上人头。”
这句话中气十足，表面上像是在和自家徒弟说话，实则已然是没把天下豪杰看在眼里，当着武林盟主在，便立了一个明晃晃的威胁，这举动，也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了。
玉婉容应声上前，竟没那剑，而是抽出一条尾坠倒钩的赤色长鞭，手腕轻抖甩的劈啪作响。
这便绝不是想给对方一个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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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狭路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