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只冷冷清清一个字音，却饱含了楚幽无尽的怒火，如今的苏铭别说是武林中人了，就是几个不会武的寻常青壮年一齐出手，她可能都拦不住，可玉婉容手中那带着冷芒倒刺的毒鞭简直是要要了苏铭的命。
苏铭没吭声，定定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女子，神色流露出悲伤与不忍，但也只仅仅是一瞬。
而下一刻，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目光在毒鞭与红衣女子身上游移，变得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过街老鼠。
“冲我来。”楚幽手中银光一闪，“她欠你的，在你囚她辱她之时已经尽数还予你了。倒是我们之间还有账没有算清楚。”
“你？”玉婉容先是一怔，然后扯了扯嘴角，她冷笑一声，看着楚幽，脸上的表情异常玩味，那长长的鞭尾一扫，只听“啪”的一声，空气中飞转的尘土霎时泾渭分明，玉婉容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好啊！姓楚的，之前你不过是仗盟主身份凭依人多势众，你当我如今还怕了你么？”
“幽儿不要！”苏宁扬手欲阻止。“你不必……”
“莫要多言，你我二人早已是一体。”楚幽话语决绝，已然是存了死志。
“只这件事，让我一人解决，可好？只这一事……”苏铭坚持道，她语气很急，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丝焦灼。楚幽几乎可以看到她纤细的手臂上突突搏动的青筋。楚幽皱眉，这一刻，她一点也看不清身前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只这一次……”苏铭又低低的说了一声，甚至还有些央求。“只这一次，让我一个人解决可好……幽儿……”
楚幽心里一疼，以为是苏铭的自尊心起。是了，当着一众英雄豪杰，若是这种指名道姓的挑战还需自己看顾，以苏铭这般性子，自然是无法忍受的。
犹豫再三，楚幽终究是咬了咬牙，不再阻拦，却突然逼近苏铭身侧，纤纤玉指在苏铭的疼痛处一掐，却没用上力气，她轻轻在苏铭耳边用带着满满威胁的气声说：“你，休想甩我一人在世，我与你，一生一世，荣损与共。”
苏铭生怕楚幽要插手自己的斗争，看到楚幽让步刚略一放松，却不料楚幽竟突然这般定定的表露心迹，顿时涌上无数情绪。
楚幽向来如此。话不多，每每开口却字字珠玑，即便清清泠泠的声线却依然能让人感到春风一般的暖意。苏铭心中热流涌动，脸也有些发热，如果不是形势严峻，她真想转身拥佳人入怀。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这所有的一切，不成功，便成仁……
苏铭走上前，手中仍然是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抄起来的破剑，沉沉道，“玉姑娘，无论如何，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早已经没有今日的苏铭，此间种种，因果得失随缘，人生境遇难料，你我二人走到今日，也许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当初你教我的武功，我已经全数抛了，算是没有坏了师门规矩，你心里若还有什么难平之事，尽管冲着我来，再做朋友的话我也不说，只希望今日你怨气能消……”
“你住口！你给我住口！”
玉婉容厉声打断苏铭，一道冷鞭卷了上去，鞭风扫过，苏铭一歪身子，堪堪躲过了那冲着她口鼻抖来的铁钩，只是颊上突然一疼，一股湿意顺着清瘦的颧骨蜿蜒而下。竟是鞭比声先至。
那毒鞭速度飞快，手势之时竟在空中划下数十道淡紫色虚影，鞭尾的倒钩带着幽幽冷芒冲着苏铭心口便刺了过去。苏铭挥剑格挡，可速度太慢，想要封住倒钩来势已然来不及，只能堪堪带歪那铁钩的方向，只听“刺啦”，那倒钩在苏铭左边肋骨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长鞭再次腾起，在空中甩了半个圆弧，向着苏铭的右臂击了过来，苏铭想向后闪身，却不料长鞭半空中突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直取苏铭后心。
苏铭矮身，不得已在地面向着侧方翻滚，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却没想到那尾勾速度奇快，直往地上猛砸，苏铭躲过了前两下，却在第三下的时候，被钉中小腿，鲜血汩汩而下，一身纯白喜服已然染上猩红。
楚幽在一旁死死握紧了拳头，她眼底泛红，目光死死的盯住那抹由苏铭身上淌滴下的猩红，目眦欲裂，却终究是没有上前。
这是她的要求，她的选择。
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支向后倒去，一定会落在我怀里。楚幽看着被血和泥土污浊的白色袍摆，落下的泪竟有了血色。
这凌厉的三鞭还没完，不等苏铭爬起来，鞭势柔，在空中竟突然转了方位，不等尾钩回收，鞭身子已然一下子缠上了苏铭的剑刃，这一下直扯的苏铭小腿裂痛，手中的铁剑也差一点点脱手而出。不得已，苏铭只得双手握住剑柄，这才没让手中的剑飞出。
双手握剑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一般只有使用重剑，大剑一类的剑客，才会双手持握，而寻常走轻走快的灵巧飞剑，若是也需双手握持，那简直就是剑客的笑话，一众宾客纷纷面露难色，心说这姑娘已经不是一般的武学白痴了，还有些正道之士，甚至开始斥责起玉婉容的恣意欺凌。
苏铭不松手，反而借力从地上爬起，这样起身动作自然是极不雅观，但好歹她也是重新站起来了。
“孬种。”
玉婉容鞭上劲力不撤，飞起一脚踢在苏铭膝窝，直踹的她跪倒在地，那姿态酷似王公贵族的殉葬俑，说不出的屈辱。
可偏偏苏铭像是扯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剑柄，任玉婉容在她身上接连踹了好几脚，也不松手。
被这种牛皮糖似的打发弄的心烦意乱，玉婉容怒火中烧，一脚把苏铭的头踹歪在一边，却听一脸污泥的人竟然“呵呵”的笑。苏铭垂着头，声音低低的，“看、看来到头来……也、也没能全数奉还……‘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了剑’……这、这是你教我的……”
玉婉容一愣，无数回忆的片段飞快的闪现，当初二人什么都不念，什么都不想的无忧无虑的谷中岁月，就如同一根哽在心头的刺。
她的一生历经千百度的磨难，那些苦痛的日子日渐模糊，反而是这些珍珠一般的，最为光鲜的时光，却在人世蹉跎中成为了最最疼痛的部分，成了一道久久不愈的伤。
她与苏铭，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的走向陌路的呢？
是了，她欺骗自己，她是个女人。
而自己呢？则是个被保护的可怜的笑话。
玉婉容停下动作，看着自己身前灰头土脸的狼狈身形，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一身功夫都毁了，大婚日被人当着天下英雄羞辱，苏铭，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吧？你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威风时刻，这群人敬你畏你。可你英雄迟暮，他们又是如何嘴脸？
是，我背叛了你，你的心上人又何尝不是，你落得今天这幅凄惨模样，是因为谁给了你心口那一刀？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和我有什么不同？可你凭什么还要挡在她前面啊？和我一样不好吗？恨这些人报复这世界不好吗？你为什么还……欢喜她？就连本心都失了，成了这幅孬样，凭什么还要护着她？
玉婉容合了合眼，眼前依稀是当初崖边少年，一无所有命悬一线都不失气度胆魄……
“站起来。”玉婉容冷声。
见对方不再发力，苏铭也无意僵持，她起身，仍旧是双手握剑。那姿势实在算不得好看，引得红衣妇人轻嗤。
“很好，很好，就像那时候一样，你不是什么剑圣，不是什么盟主，你就是个灰不溜秋一无所有的短命小鬼，当初是我捡了你，救了你一命。很好，现在也没什么不同，你是个废人了，什么都没有，被世人唾弃嘲讽。你跟我走吧，和我与师傅离开这里，我们找一座山，和那时候一样的山，我教你剑法，再也不要出来了，好不好？否则，你就死吧。”
“她有我。”
楚幽话音落下，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小女儿羞涩，又像是看破生死似的洒脱，刚刚一切的烦忧都如烟散去。她从怀里摸出一物，在上面落下一吻，像是凝视着什么宝物，而下一刻却飞快掷出。有眼尖的人立刻发觉，那可不是凡物，那可是盟主令啊！
掌旗使接令，先是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遗命是不许死啊，你们五个。”
楚幽难得的，在话里加了个轻轻的语气词啊，这是她极少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俏皮活泼的模样，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要背负沉重成熟的不像话，可死到临头反而卸下包袱变成小孩子。可这一刻，血旗几人都忘记了去腹诽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把我和她埋在一起，不管在哪，我想躺在她身边。”楚幽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看任何人，像是自言自语，却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人。
苏铭却像是毫无所觉，停了停，只听她开口。
“还是活着吧。”
楚幽一愣，玉婉容却是笑的开怀。
“天各一方，至少活着。”苏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可我实在不想再死一次了。”
再，死一次。
一口鲜血涌上咽喉，楚幽却生生咽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亦是一点点抽离，她又变成了那个冰封一般的呆滞木偶。
苏铭说想她嫁她的时候，楚幽何等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原因，不仅仅是喜欢，她不是这么猴急的性子。更因为她身子里面那蛊。
苏铭知道，离开了她的话，自己会死。
所以楚幽很清楚那个傻子会拒绝，大概只有自己能活着，这个选项对她来说才有吸引力吧。
楚幽发现，自己好像还是太乐观了些。
不过不怪她，都怪自己才是，那时候刺的她太痛了吧。
突然……有点想吃小傻子做的蒸糕了呢……
诈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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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不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