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父母没有搬家，因为担心季少虞回来找不到他们。

房子里的装潢没有变，家具倒是都换了个遍。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袭来，但又很快被菜碟里不断堆高的小山冲散。凌一妈妈给他添汤，凌一爸爸给他盛饭，就像是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哪怕凌一在告诉他们小鱼回来时就特别提过，小鱼可能有进食障碍，吃东西很差，让他们不要逼着人吃。但当爸妈的就是忍不住，被凌一提醒了好几次才有所收敛。

吃过饭，他被周琼荣拉着去看原本五年前就该去看的老中医。

里间，老中医把着脉，抬眼问他：“在吃西药？”

季少虞愣住，点头说是，又答吃了快四年，把每日剂量都说了。老中医只说先给他排湿气，之后断了西药再补气血，让他不着急。

季少虞扭头看向在走廊上等候的三人，拜托老中医保密。

四人散着步回家。

“小鱼，刚刚老中医说了，你湿气太重，冰的冷的不能再吃了哈。这几天你要是有空就在家里住，我给你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季少虞下意识去看凌一，凌一拎着中药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琼荣笑道：“就是他提的，凌一这几天要去出差，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季少虞回过神，嘟囔道：“不放心什么？我还会跑了不成。”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都愣住了。凌一父母看向自己的儿子，讪讪笑了两声。

季少虞就这么在凌一家里住下。

凌一工作忙，晚上才会回来，陪他吃完药就又回公司加班。

白天季少虞在家没事，见凌一父母都在担心凌一这几年不好好吃饭，胃不好，就把做好的饭菜给他提过去，陪他一块儿吃。

关于「未婚妻」的事儿，凌一在听见他提后，拉开抽屉把对戒递给他：

“现在你戴应该大了，等我再重新订。”

语气轻松，仿佛是在说去球场旁给他买矿泉水那般平静。

季少虞红了耳尖，凌一见状，笑道：“那天就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被踩了尾巴，季少虞扯了两张纸巾揉起团朝他丢去：“嘴巴不吃饭你就闭紧它！”

凌一偏偏头，忍住笑意。

晚上，凌一因为要出差，提前下了个早班，季少虞刚好跟周琼荣出门逛街去了。

凌一没在房间找见人，倒是看见了他的护照。凌一在门边站了会儿，走过去拿起来。

吃完晚餐，凌一陪着他喝完药，起身换鞋，准备去机场。

就在季少虞犹豫，要不要去送他时，凌一开口了。

“送我。”

“……送你什么？八抬大轿抬你吗？”

凌一站在门边，一副你不送，我就不走的模样。

二人下了楼，不料，凌一直接把他拽进了车里。季少虞愣了愣，问他：“你让我送你去机场？”

“嗯。”凌一看了眼司机，后者会意将档板升起来，“要去六天。”

六天…季少虞算了算，回来就是明年了。好久。

“哦。”

“我会想你。你呢？”

“不会。”

季少虞憋着口气故意逗他，却发现凌一没有像从前那样捏他的脸，或者让自己一定要想他。于是，季少虞扭头看了过去。凌一正望着他，说：“我会当真的。”

季少虞哑口无言，“哦”了声，低着头不说话。

“所以呢？”凌一问。

“所以什么？”

“会想我吗？”

季少虞扭头看向窗外，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看情况吧。”

凌一嘴角无声地勾了勾，伸手去牵他。季少虞挣脱了一下，凌一继续牵，反复几次，纤细的手就不动了。凌一握得不紧，只是大拇指不停在他的骨节上摩挲。好瘦。

车停了。

季少虞被摸得没了脾气，恶狠狠道：“摸够了就下车。”

凌一松开手，季少虞怔住片刻，眉心来不及蹙起，身侧的安全带就被人解开。凌一的手伸向他的后背和膝窝，将他抱到了自己身上。从前，季少虞总是喜欢这么坐在他的大腿上。

“谁准你抱我的！”

“嗯，那你就多吃一点，让我抱不动好了。”

“……”

季少虞转过脸，不理他。凌一搂着肩的手稍稍用力，将季少虞带向他，柔声道：

“这两天都吃得不多，你很喜欢吃妈做的饭菜，尽量吃一点，好吗？”

季少虞垂眼看着凌一，觉得他是不是太猖狂了些，以前也好歹是叫「阿姨」现在直接就叫「妈」…突然，他反应过来，抓住凌一的领带，质问道：

“凌一，你是不是跟叔叔阿姨说了我们的事？”

“嗯。”

季少虞脸色一变，语气有些急促：“什么时候说的？”

他们什么反应？有没有比你和女生谈恋爱结婚？有没有觉得对我这么好是引狼入室？

凌一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神情自若，出声宽慰道：

“不要乱想。五年前我就跟他们说过了。不会让我和女生结婚，也不会怪你，他们都很喜欢你。”

“五年前？”

季少虞傻眼，

“那，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吧！”

“嗯，第一次去京港找你回来之后，我就跟妈说了。跟爸说是在我们从纽约回来后。他们都知道，还很担心我追不到你。”

季少虞在脑中仔细思索过去和凌一父母的相处，怒火中烧，抬起爪子就挠了过去：“你骗了我这么久？！害得我每次见他们都提心吊胆！”

凌一惊愕地捂住脸，噗嗤笑出来：“你从哪儿学的这招？”

“伦敦啊，打工的时候碰见色狼，我就挠他！”

闻言，凌一脸上的笑意消散，镜片后的双眼倏地沉下去，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打工？”

糟了…！

季少虞眨眨眼，吞咽几下喉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别人给我打工的时候，总是会招到一些臭鱼烂虾瘾君子…”

凌一并不买账，但也并未刨根问底。他知道季少虞瞒了他很多事。

私人飞机可不会丢行李，如果说是因为偷偷回来，那为什么派人去机场查到他是坐的经济舱？穿的衣服不仅不是奢侈品，甚至连商标都没有。他的护照从前都是一年换一本，可现在的这本，四年里只有入境美国和英国的记录，他怎么可能两年都没有出英国？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自己洗衣服？以及——

凌一摸着他的脸。

为什么会瘦成这样？

季少虞被摸得有些痒，拂开他的手：“没摸够也不能再摸了！飞机要延误了！”

又在逃避问题。凌一眸光暗了暗。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小鱼在英国读的哪所大学，那么查起来就会很简单。他一定会查清楚小鱼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了，给你发信息要回。”

“嗯嗯嗯…”

“打视频要接。”

“嗯嗯嗯…”

“不要到处乱跑，每天晚上都要回家。”

“嗯嗯嗯…”

很快，他察觉到凌一还没走，抬头，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季少虞：“干嘛？”

“我要走了，你不亲我一下吗？”凌一平静问道。

事实上，二人除了那次在办公室，再没有亲过。季少虞喉结滚了滚，暗忖道：跟前男友也要吻别吗？

见他红了耳尖，凌一也不逗他，结实修长的双臂展开，扶着车门探身进来：“记得想我。”

说完，偏头吻下。

-

季少虞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待了几天。

在知道凌一父母知晓他们的事后，季少虞紧张过，然后发现其实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就像凌一说的那样，叔叔在当年就辞了职，现在每天在家陪阿姨，一起逛街卖菜，上舞蹈课，看电影…感情很好。

季少虞看着一块儿在厨房忙碌的二人，不禁笑起来。凌一天生就会爱人，大概就是来自他的父母。

嗯…有点想他了。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视频，时间虽然没有从前那么长，但聊得话题依旧是那么无聊，无聊得就好像四年的空白从未发生。

手机刚拿起来，一条视频请求就弹出来。季少虞刚坐起身，发现不是凌一后，又躺了回去。

“干嘛？”

“Merry Xmas& Happy New Year!”

周潇在那头兴奋地说着从家带来的特产，问季少虞什么时候打完工回来。

刚问完，周潇就发现季少虞躺在沙发上吃水果，一点没在打工的样子，愣了下：“邵虞，你在哪里？”

“回国了。”季少虞说，“男朋友家。”

另一边，凌一在南亚看实验基地。

开会间隙，他给季少虞打去视频，却发现对方占线中，眉心微动，立即给周琼荣打去视频。

周琼荣接到后，带着手机找到沙发上的季少虞。此时，他刚给周潇解释完自己的男朋友不是虚构的，只是刚好出差了。

季少虞听见周琼荣喊了他一声，扭头跟周潇说拜拜，恰好亨利和威利跑了过来，周潇抱着两只狗，让它们说拜拜：

“Come on! Henry and Willie say byebye to daddy！”

“Woof! Woof!”

季少虞笑起来，跟两个小家伙隔着屏幕kissgoodbye，挂断后，他接过手机跑去阳台。不料，刚拿起来就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凌一。

“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还是胃病又犯了？”

这几年，凌一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胃上落下了病根，季少虞很担心。

可听他这么问，屏幕上的人表情并没有好上半分，嘴唇也在阵阵泛白。过了好一会儿，凌一才接受了这个他本就知道的事实：季少虞在美国注册结婚了，自己不过是见不得光的男小三，凭什么吃醋？

调整好情绪，问了季少虞有没有好好吃药，闲聊几句后，准备收线。

“小鱼。”

“嗯？”

凌一面无表情：“你为什么不跟我kissgoodbye？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季少虞也愣了，迟疑道：“你们，一样，的吗？”

凌一为什么会想和霍布斯太太家的两只小狗一样？

“算了。”凌一垂下眼，“挂了。”

凌一没挂，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屏幕上。

季少虞：“……”

他瞧了眼身后的叔叔阿姨没看他，极快地隔空亲了下，然后挂掉视频。

可恶…！吃小狗的醋算什么啊！

凌一还有两天回来。季少虞已经安排好了，今晚跟蒋奇思他们吃饭，明天去看常理，后天就能见到凌一了。

季少虞乐呵呵地出了门，抵达江大附近的烧烤摊后，被拿着根棍子站在那里的常理吓得一哆嗦。

“季少虞！你这个臭小子还敢回来？！给我过来！”

“教练？！蒋奇思你个叛徒！！！”

季少虞现在可跑不过常理，很快就被抓住骂了半天才逮回来。

蒋奇思连忙解释：“小鱼，我真的保密了，是他们！非要去找教练！”

申北和卜鸣捏着烤串，互相看了眼：“我们没说，是教练自己看出来的！”

常理环胸冷笑：“他们几个屁股一撅，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季少虞摸了摸耳朵，卫霄此时出来打圆场说他好不容易回来，就别骂了，又把人骂跑怎么办？常理想起那天踢完球，拍拍屁股就走的季少虞就来气，刚准备开口，就被旁边吸鼻子的沙垣打断：

“小鱼现在都这样了，你们还骂他！不准骂！常理你也不准骂！”

沙垣一直将季少虞视作偶像，人不见的时候伤心了好一阵，哪怕已经听蒋奇思说过小鱼的一些情况，但亲眼见到人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了季少虞。

“呜呜呜…小鱼在国外吃不饱穿不暖，你们都没有心，不心疼吗？！”

饭桌上的气氛骤然凝固。

“你，沙垣，都说了不要提，你怎么还提啊？”蒋奇思扶额。

季少虞赶忙站出来，一边拍着沙垣的头安慰，一边道：“我现在的精神世界很丰富，真不用太担心我！真的！”

他努力岔开话题，终于把其余六人的注意力转移，开始聊起了近况。

常理依旧在江大带球队，每天被气的半死；申北和卜鸣考上了公务员，两个好兄弟搬出家合租；沙垣在石磊家的江城分公司上班；卫霄考进了公立小学当体育老师；没来的黄维现在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在国外拍广告，程浪是第一大股东。

曾经还在担心球赛和挂科的队友，现在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了。

他们问到季少虞毕业之后的安排，季少虞表示会回国，只是暂时没想好做什么，但不会进家族企业上班。

常理听着，摇摇头感叹：“世事无常啊，还以为你小子会一辈子当个吃吃喝喝，满世界玩的富三代…还有那个臭小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会继续读书，结果还没毕业就跑出去创业……”

“凌一！”

常理：“对，我说的就是凌一…”

“不是！”蒋奇思咽下嘴里的肉，指着季少虞身后，“凌一来了！”

众人和季少虞朝后看去，热闹嘈杂的夜市里，凌一身穿深褐色长款风衣，衣袂翻飞，黑色西装裤下的笔直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走来。

在昨天挂完视频后，凌一压缩工作量，提前结束连夜飞了回来。风尘仆仆赶回家，发现季少虞不在，出门跟朋友聚餐。凌一沉着脸，质问电话那头的司机为什么没有上报他的行程。

“凌总，您在出差，工作时间我不敢打扰。”

“怎么，难道下次因为我在开会，所以就连他去了机场都不准备汇报吗？不管我在做什么，有关他行踪的任何事都必须立刻告诉我。听清楚了吗？”

凌一把手机还给司机，让他按照对方给的地址开过去。

“我买的是迈巴赫，不是沃尔沃。开快点。”

燕书仪的「面试」，让他查到了季少虞现在就读的大学，今年夏天才本科毕业，中间消失了两年。学了商科，功课很好。但过得不好，兼职很多，学费缴得不利索。

看着陌生的资料，回想起司机从机场拿回的老旧行李箱，凌一忽然发现他对季少虞过去四年了解太少。为什么过得不好？是因为和人结婚跟家里闹掰了吗？为什么不联系我？过得不好，为什么不找我？

凌一手握成拳，时刻也没放松。终于，在走到季少虞身边，俯身吻到他的额头那刻，凌一的心才彻底放下。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季少虞，如果这你提分手的方式，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次我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