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来上柱香。”严逴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可一听这话,沈筠更气了,张嘴就想骂,结果刚吐出一个字,那人的另一只手隔着毛茸茸的斗篷,径直塞进了她嘴里,掌根扣在下颚,把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莫耽搁了,冠先。”他又劝了一句。
耳朵里是严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筠含混不清的骂起来
顿时,堵着嘴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压在舌根上,激得她想吐,口中也不受控制的分泌出口水,把斗篷里的绒毛浸的湿哒哒的。
为什么不把她也一起打晕算了!
沈筠涨红了脸,又不管不顾的愤力扑腾起来,可不管她怎么使劲折腾,身后那人都小山似的都纹丝不动,也再没有说过话。
不知过了多久,沈筠听见严逴似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紧接着,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她立刻蹦起来扯掉了身上的斗篷,可门外脚步声已经走远,灵堂里只剩下忽扇作响的房门。
冷风刮进来,沈筠狠狠打了个寒噤,好像骨髓都要被冻起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扑腾了一身汗,于是把斗篷捡起来裹上。
余光里霜白还倒在地上,沈筠想叫她起来,刚伸出手,就看见香坛里三根刚燃起的新香,伸出的手便又收了回去。
她想了想,把斗篷盖在霜白身上,慢吞吞的站起身,走向躺在灵床的沈笈。
沈笈上了妆,像是睡着了,肩膀隔着衣服透出尖锐的弧度。
看着看着,沈筠突然发现她好像瘦了许多。
于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薄薄的肩臂,皮包骨头似的。
沈笈是什么时候瘦成这样的?
沈筠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记得沈笈出嫁前一晚,她抱着沈笈不肯松手,怀里的身体温热柔软。
于是她爬到灵床上,扒着沈笈的手臂想要叫沈笈再抱抱她。
可是没了气息的人早已经僵的动不了,她只好侧着身子躺在一边,伸手抱住了沈笈。
真冷啊。
沈筠觉得自己在抱着一大块冰。
她闭上眼睛,慢慢的想着从前。
恍惚间竟然觉得怀里的沈笈莫名暖和了起来。
许久。
屋外隐隐传来人声,沈筠睁开眼,看见昨夜下的新雪又在地上盖了一层。
晨起的阳光照在上面,亮莹莹的。
沈筠从灵床上爬下来,理平沈笈衣服上的褶皱。
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许是这一连几天冻得太狠了,沈筠倒下之后几乎连药都送不进去。
刚能睁开眼,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说沈筎跳湖了。
“她没事跳什么湖?”沈筠从霜白手里接过汤药,一口气闷下去,苦得直翻白眼。
可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捉住霜白的手腕:“她的婚事,是不是有什么变数?”
“天皇贵胄之所,怎么比不上那毛头小子?”沈敬程坐在沈筎的房间,端着茶水,眼中闪着精光,而后话锋一转,又道出了真心话:“他孙家早些年还算富庶,如今都败落到哪里去了,厚着脸皮攀上来,不就是指望我们家接济?”
沈筎窝在床榻里,一声不吭,她记得同样的事情,沈笈之前也考虑到了。
——到底是殷实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吃穿用度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你,又和家里有交情,等你嫁过去,生意场上的往来必定是要更多的,你在那边,腰杆也硬,定不会叫人为难。
那时候沈笈整个人笼在昏黄的灯烛里,目光含笑,显得格外温柔。
再看沈敬程…
沈筎越想,心里越冷,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沈敬程自讨了个没趣,但又不好在这时候教训沈筎,在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后拂袖而去。
想什么?
背过身的沈筎冷笑。
想如何讨好汝王,在满院子的姬妾里脱颖而出吗?
“娼妓做派。”沈筎低低骂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下,房门忽然被推开,她以为沈敬程又回来了,心里顿时冒出些火气。
“你还有完没…”沈筎转过头,话刚说了一半,却见来的是个小丫头:“不懂事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还不滚出…”
她本就好几天水米未进,没有气力,有骤然被带进来的寒气一激,刚支起身子,一句话没骂完,就咳起来,整个人蜷成了一只虾米。
那小丫头没走,却也不知道进来递杯水,整张脸没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知道就不把金霞她们都赶出去了。
沈筎更生气了,可又咳得停不下来,直到喉咙丝丝缕缕的疼起来,涌上腥甜的锈味才止住。
“瞎了眼的丫头,没点子眼力,不知道倒杯水吗?”再开口,声音嘶哑的吓人,见人没动静,沈筎一把抽出枕头丢了过去:“去啊!”
那身影动了动,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进来,倒了茶水。
临到床前才抬起头。
“怎么是你?”沈筎怔愣着,杯子到了眼前都一时间都忘了接:“你来干什么?沈筠?”
沈筠没应声,把杯口抵在她已经起皮的嘴唇上,沈筎便就着她的手喝,通红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沈筠。
沈筠默不作声的转身放下杯子,捡起了落地上的枕头,上面一团团干涸的泪迹仿佛烙在皮肤上的疤。
“你跑吧。”沈筠说:“去哪都好,远远的躲出去。”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缓缓把枕头放回床上:“昨天雪大,路不好走,送菜的贩子来得晚,便留下住了一宿,今天天不亮就会走,你收拾好东西,躲在他的车里,就能离开这儿。”
这是沈筎从没想过的办法。
她半天才回过神:“那我要是走了,我以后怎么活呀?”
沈筠也被问的愣住了,她也不知道,她们都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惯院子里有一群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解决掉所有琐事,更习惯了一伸手就有银子放在掌心。
所以她只能告诉沈筎,如果不想去汝王府,这是唯一的机会。
片刻后,沈筎猛的从床上蹦起来,胡乱的扒拉着抽屉。
从前生怕磕坏了的钗环首饰和金银器皿在她的动作下叮叮当当散了一地,又被划拉起来扔在床上。
抄家一样,将整个屋子翻得一团乱。
忽然,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飞出来,“当啷”一声落到了沈筠的脚边,沈筠看着有点眼熟,紧接着想起来,这是沈筎最喜欢的一个镯子,是沈敬程送给她的及笄贺礼。
她蹲下身,捡起来摩挲了一下,突然指尖一痛,这才发现镯子被摔裂了,一道蜘蛛纹横亘其上,暗红的血很快渗了进去。
“你喜欢?”沈筎回过头,余光里瞥见沈筠捏着镯子发呆:“那送给你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拢着一堆东西扔在床上,随后抽出一块锦缎铺在旁边,试图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装起来。
可是东西太多,怎么都装不下,她只好挑挑拣拣的,系成一个巨大的包袱,咬牙切齿的背在身上。
“好了吗?”
沈筠回过神,默默把手里的镯子收进袖口,见沈筎点了头,才跟着她一块往外走。
刚走到屋门口,沈筎又停了下来。
她像是有些害怕,踌躇着,一只脚踏在门外的雪地上,另一只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指尖捏的发白。
沈筠无声无息的站在一旁等着,手掌托在包袱下面,想要替她分担些重量,可这个姿势不大顺手,她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用。
不知过了多久。
沈筎咬咬牙,刚想往外走,大敞着院门外忽然亮起灯来。
沈筎吓了一跳,脚步也顿在原地,沈筠赶紧一把将她拉回去,关上门,侧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可风声太大,她什么也听不清,于是偷偷把门推开一条缝。
正对上沈敬程阴恻恻的目光。
完了。
沈筠想。
沈筎也凑了过去,紧接着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起来。
“别怕。”沈筠看着越来越近的沈敬程,安慰沈筎:“你在他眼里有用,他不会为难你的。”
结果果真和沈筠说的一样。
沈筎只是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沈筠却被扔进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里,一个炭盆都没有,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
或许她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沈筠蜷缩在垫子上,冷的瑟瑟发抖。
隐约间,她听见霜白呜呜的哭声,混合着粗使婆子的骂声,被呼啸的风一同卷进来。
沈筠觉得,也许是幻觉,可那声音持续了太久。
但如果不是幻觉,那为什么这么久,霜白都没有进来呢?
明明之前每次她被关在祠堂里,霜白都会带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偷偷进来看她。
沈筠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忽然人声大了许多。
紧接着门被推开,庆荣立在门外垂着眼皮拱手:“传老爷话,三姑娘不日便要出阁,舍不得家中姊妹,请姑娘多陪她说说话。”
不日…出阁?
还没等沈筠反应过来,霜白就哭哭啼啼地从庆荣身后钻出来,将一件宽大的裘衣裹在她身上。
沈筠推开霜白,自己撑着地跪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庆荣:“她嫁给谁?”
“汝王爷。”庆荣回答。
沈筠的脑子顿时“轰”的响起来。
沈筎同意了?
她怎么可能同意呢?
沈筠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到沈筎那儿,沈筎正对镜贴妆。
似乎是早料到了她会来,也不见惊讶,慢条斯理地挑出一盒桃粉色胭脂递给身边替她上妆的婢女:“用这个。”
沈筠呼哧呼哧扶着膝盖喘气,看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突然冒出一股邪火,跑过去劈手夺过那盒胭脂,“啪”的摔在地上:“都滚出去!”
依照沈筎平日的脾气,沈筠在她屋里赶人,她早就嚷起来了。
可是现在,沈筎只是自顾自执笔描眉,直到房门被轻轻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沈筠两个人。
“咱们两个,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多亲厚。”沈筎似乎是画的不太满意,微微探头对着镜子打量着,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沈筠脸上停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只跟大姐姐一个人好,干嘛要管我嫁到哪儿去呢?”
沈筠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
算起来,她和沈筎从小针锋相对,要是放在以前,她确实应该是懒得管的。
“因为大姐姐不想你去汝王府。”
半晌,沈筠才想到答案。
沈筎的动作明显一顿,又沾了沾眉粉,继续描画:“那可多谢你啊。”
她语调讥讽,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可手上的动作彰显着她并不是那么平静,画着画着,笔尖
斜歪出去,留下一道突兀的青灰色印子。
空气安静了一瞬。
在眉刷“啪”的被摔在桌子上的同时,沈筠的声音从头顶传进沈筎的耳朵。
“我会再想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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