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验尸

“你能想什么办法啊?”沈筎听罢,勾唇笑了一下:“叫我离家出走吗?”

她说着,突然间发起火来:“我也姓沈,凭什么是我走啊!”

“我做错了什么!”沈筎的声调骤然拔高,猛的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沈筠:“凭什么别人踩着我的骨头安享荣华富贵,偏我要走?沈筠,凭什么啊!”

沈筠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如何作答。

好在,沈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她扶着桌子撑起身,感觉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从脸上落了下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脂粉揉成一团,看起来有点可笑。

然而她却并不在意,转过头又哈哈大笑起来:“天皇贵胄啊,有哪里不好?我干嘛不去啊!”

就在这时,屋门忽然被推开。

“咱们不能去啊姑娘!”金霞踉跄着跑进来,抓着沈筎的小腿哭。

却反被她抬脚踹了出去:“天大的喜事,你哭什么!”

沈筠胸口一阵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从屋子里跑出去,一抬头,发现阴沉沉的天和高耸的院墙似乎融在一起,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把她们都牢牢罩在里面。

那天之后,沈敬程派了好些人,把沈筎那院子围的铁桶一样。

沈筠再去,沈筎却怎么也不肯见她了。

没几天,连沈笈的丧期都没过,一顶小轿子就从沈府的侧门抬了出去。

沈筠趁乱又见了沈筎一面,那时她整个人笼在海棠红的裙子里,显得愈发清瘦尖削,透出一种病态的易碎的漂亮。

像一株摇摇欲坠的花。

“你也算是慰藉过我。”沈筎摆弄着精巧的玉如意。

在她身后,摆着堆成山的金银,沈筎却并在意,只是漫不经心挑着眼皮看了一眼沈筠。

“我若是有出头之日,会照拂你一二的。”

下一瞬。

绣扇遮住脸。

沈筎被人搀扶着,和沈筠擦肩而过。

沈筠下意识还想拦,指尖擦过她的衣摆,堪堪捉住了裙角,沈筎回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把华贵的衣裙从她手里拽了出来。

自那以后,借着女儿成为皇舅爷“亲家”的沈敬程,彻底风光起来。

其实在沈敬程当家之前,沈家只行商,不做官。

但沈敬程不满足于此,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疏通关系,硬是在内府司挂了名,可面皮虽画上了,内里依旧是空的,岁办额办采办,哪个也轮不上他。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有汝王开口,短短两年,沈家就成为内府司最要紧的采办商。

“瞧瞧。”沈敬程把玩着一套朱砂红的茶具,满面红光:“钧台运来的,御用的东西。”

这是他近来的新爱好,把妻儿都叫到一块儿,显摆各地采办来的珍惜贡品。

美名其曰——让妇孺小辈们长长见识。

沈筠坐在一边,垂着脑袋,眼皮直打架。

她不想看沈敬程这副得瑟样,觉得这见识不长也罢,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不来。但是这几天实在太热了,她分得的冰块总不够用,沈筠就变得随叫随到起来。

毕竟沈敬程这个一家之主在的地方,是不缺冰的。

“光润如玉,红如朱砂。”沈敬程越看兴致越高:“果真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

一抬眼,却看见沈筠下巴都快贴到锁骨上了,沈敬程顿时气的黑了脸。

“没见识的丫头,好东西放在你眼前,都是糟践了!”他骂了一句,沈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沈敬程的火气又大了些,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沈筠!”

“嗯?”

沈筠被猛的叫醒,人还迷糊着,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敷衍着点头夸赞:“好,好东西。”

沈敬程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赶紧给自己顺了顺气,小心的把瓷壶放回桌子上,免得一会儿再失手砸出去了。

可瓷壶刚落到桌面上,小厮引着个黝黑汉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扑通一下跪伏在地上。

“三公子没了!”

“你说什么!”沈敬程猛的站起身,右手无意识的摆了一下,刚还舍不得的瓷壶“啪”一声碎在地上,可是他却已经无暇顾及了。

“三公子回程途中遇水贼劫船,被贼人一剑穿胸,当场咽气。”那人没抬头,声音却清晰的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堂前的空地上,一口破烂棺材被抬了进来。

沈敬程跌回座椅上,站了好几此都没站起来,最后被庆荣扶到棺材旁边,抖着手掀开棺盖。

顿时,一股浓重的腐臭气从里面涌出。

跟出来的沈夫人当场晕了过去,一群人连忙乌泱泱围上去,把她抬回屋里。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沈敬程扶着棺材吐了一地。

庆荣极轻的皱了下眉头,手上用了些力气,想把沈敬程扶回去,可沈敬程却突然抬手把他推开,连滚带爬的扑到那黝黑汉子身前。

“南珠呢!”沈敬程眼睛里一片猩红,抓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拎起来:“船上的南海珠呢!”

那人猛的被拽起来,扯开的衣领间掉出一个红绳穿着的青石坠子。

“贡珠。”他刚说出两个字,似乎被沈敬程的模样吓到了,眯着眼睛往后躲了躲,又伏在地上才继续说道:“在争斗时不慎落入河中。”

听了这话,沈敬程像是瞬间失了力气,跌坐到地上,任由胡须上的黄白秽物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

站在一旁的沈筠觉得有点恶心,赶紧移开了目光。

不过她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沈显昌一向惜命,上个月离家前,特意在漕运总司登记上册,领了皇商特使的旗子。挂着这面旗,怎么会有水贼不长眼去劫船呢?怕死的不够快吗?

而且朝廷去年才清剿过水贼,定远侯何广钦亲率五万精兵南下,与东南水师会于夔州,将流窜于运河的贼寇尽数剿灭。何老将军归朝时,京城里万人空巷,太子殿下亲自于宣武门相迎,怎么转年河上水寇又起了呢?

她越想越奇怪,脚步不由自主走向那口破烂棺材。

到了近前,恶臭越发浓烈起来,沈筠从没闻到过这么恶心的味道,脑仁都开始一蹦一蹦的疼,做了好几番心理建设才把目光投进去。

棺材里,沈显昌眼睛睁着,肿烂发涨的脸上几乎辨不出生前模样,半张的嘴巴里白圆蛆虫正爬进爬出。

只一眼,沈筠就抑制不住的回过头干呕起来。

“姑娘…”

霜白也没走,吓的一张小脸惨白,想去扶沈筠,脚步却怎么也不敢往前迈。

看她这腿肚子都直打颤的样子,沈筠怕她厥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扶谁呢,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远点,自己抬眼扫了一圈,从旁边的矮树上折下根枝叉,伸手捋了两把,拂掉上面的花叶,只剩下一跟光秃秃的细棍。

她记得沈显昌的右脚有六根脚趾,这件事,只有家里人和几个伺候他的仆从知道。

想到这儿,沈筠虚虚缓了口气,紧接着手握花枝,探向棺内尸身的右脚。

碰到尸身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脑袋里嗡的一下炸开,只剩下沿着细枝传过来的粘腻宣软的触感。

可是沈筠依然没有停下。

随着细枝颤抖着斜插进鞋袜里,一点一点的向下剥去,染着淡黄色液体的腐烂皮肉混着更浓重的恶臭露出来,熏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沈筠心里默念着,直到鞋袜被完整剥离,一只烂掉的右脚完完整整露出来。

六根脚趾。

花枝“啪”的落在尸体上,沈筠一把合上棺盖,脑袋胀的发晕。

沈显昌真的死了。

沈筠靠在棺材上喘气,余光里看见庆荣惊愕的眼睛,在发现沈筠注意到他之后,很快重新垂下头去照看沈敬程。

沈筠的视线也跟着挪到了沈敬程身上。

沈敬程依然瘫坐着没什么反应,面容灰败,发鬓掺白,庆荣想拉他起来,可他像是一滩烂泥,庆荣试了几次都没扶起来。

看着看着,沈筠一直嗡嗡作响的脑袋静了下来。

她发现,沈敬程和她印象里的模样好像不太一样。

印象里的沈敬程是很高的,厅堂上、饭桌上、甚至是在路上遇到…沈筠都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可现在,沈筠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沈敬程有多高大,是她自己一直站在低处,一直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沈筎的声音适时在耳朵里响起来。

——我也姓沈,凭什么是我走啊!

——凭什么别人踩着我的骨头安享荣华富贵。

沈敬程姓沈,沈显灏姓沈。

沈笈,沈筠,沈筎也一样姓沈。

大家都姓沈,都流着一样的血。

为什么有的人稳坐金山安享荣华,有的人却要担惊受怕仰人鼻息?

沈筠心底汹涌出一股渴望,止不住的叫嚣着。

于是她慢慢直起身子,绷紧了腰背。

视线里,沈敬程果然变得更加佝偻起来。

高一些,再高一些…

沈筠脑子里魔障了似的,脚下刚要动,忽然,刘管家引了个小厮进来。

“舅爷和三老爷来悼念三哥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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