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沈筠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沈笈早料到她不愿意,不过这一次,她不想放过沈筠,甚至还添了把火:“去求严将军替我办件事。”
求严逴办事?
沈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都恨不得把严逴剁吧剁吧扔去喂狗,沈笈居然还要求严逴办事。
“求他干什么啊!”沈筠急吼吼的去抓沈笈的袖子:“你要办什么事,我去给你办嘛!”
话音落下,沈笈挑了挑眉,眼神里罕见的多了几分戏谑。
沈筠有点害怕,不由得松开了手。
“你能办什么事?”沈笈轻轻笑了一下:“打人吗?”
紧接着她的声调骤然高起来:“打人能解决问题吗沈筠!你能去打父亲一顿,叫他收回成命吗!”
挨了骂的沈筠眼眶慢慢红起来,沈笈连忙挪开眼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出的来话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去罗华楼,告诉掌柜的你要找谢林公子,自然就能见到严将军了。”
沈筠还是不愿意,又实在不敢和这样的沈笈闹,抽了抽鼻子,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险些撞到端着汤进来的禾茵。
“诶呀!”禾茵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差点把汤盅砸了。
等缓过神,一抬头发现沈筠已经跑到院门口了,气哼哼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跑去打架。
“姑娘,你怎么把她放出去了?”禾茵站在门口张望着,有点不放心:“她要再去打四姑娘一顿可怎么办啊?”
听见这话,沈笈有点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沈筠怎么总是能给人一种要惹祸的错觉呢?
“我让她去给严将军送信了。”沈笈说。
禾茵似乎有些诧异,良久才叹了口气,走进来放下手里的羹汤:“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姑娘这么好强,哪在人前低过头,何况又是严…”
她说到这儿,不由停下来,去看沈笈的脸色。
自从沈笈和离,屋里头的人都不敢提平陵侯提严逴,怕沈笈听了伤心,但是这些天沈笈为着沈筎外出应酬,却每每一出府门就能撞见正当值的严逴。
好像就在沈家门口等着似的。
——他是南大营的将军,本就担着巡防京师的责任,路上遇见有什么可奇怪的。
沈笈总是这样解释。
但禾茵还是觉得很奇怪。
南大营没人了不成?正四品的将军还要日日巡街?
不过严逴倒也并不走近,总是离得远远的,有时候她们回的晚了,禾茵掀开窗帘,能看见马车后面隐隐约约跟着几个人,很叫人安心。
再便是沈敬程要把沈筎送给汝王之后了,沈笈屡次三番顶撞沈敬程不成,竟破天荒的主动跟严逴藕断丝连起来。
禾茵知道,沈笈大概是为着沈筎,但是她不知道,除了沈筎之外,沈笈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打算,可每每回来,沈笈的情绪都很低落,禾茵就不敢问了。
“严将军不会为难她的。”沈笈忽然开口,打断了禾茵的思绪。
她一面说,一面掀开汤盅上的盖子,拿起汤匙搅了搅,一股药材特有的苦香瞬间从碗里漫了出来。
味道很像以前给严侯送的药膳。
沈笈下意识盛出一勺往嘴里送去,被禾茵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喝不得的姑娘。”
“刚能闻见味就盛出来了,差不少火候呢。”禾茵接过汤匙,侧头问她:“要不再煮一会儿呢?”
“没事。”沈笈瞥了一眼黄澄澄的汤:“想来父亲也喝不下。”
听了这话,禾茵眉头紧锁,忍不住拦了一下正要起身的沈笈:“姑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信都送出去了,哪有回头的道理。”沈笈自己端起汤盅来,见禾茵还要跟着,侧头冲她笑笑:“惹人厌烦的事,你别跟着了,要是实在闲不住,就去门房替我接一接筠儿。”
说完,沈笈转身往外走,脸上的笑瞬间便落了下来。
沈筠不能打父亲一顿,但是她可以。
莫名奇妙的,沈笈想起严侯留给她的那个跛着脚的背影。
她也要往前走,她可以保护自己的妹妹。
“大姑娘。”
庆荣在书房外的廊下守着,见沈笈过来,立刻弓着身子行礼。
沈笈也略矮了矮身子,抬手往西一指:“绣巷那两个绸缎庄子恐有异样,劳烦庆荣小哥多留意。”
说完,没等庆荣反应,就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
沈敬程正坐在桌案后看账本,看到沈笈进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女儿近日屡次冲撞父亲,特来给父亲请罪。”沈笈恭恭敬敬的低下头。
见她是来认错的,沈敬程面色稍霁:“嗯,放下东西走吧。”
可他转头又想起沈笈这些天闹出来的事和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言行当有分寸,你是该好好反省...”
然而这句话刚说了一半,便被沈笈打断:“可是父亲,您不能送筎儿去汝王府。”
沈敬程声音一顿,没听清似的:“你说什么?”
沈笈没有理会他,缓缓开口:“去年六月家里一艘漕船去了扬州,交上去的单子说运的是绢布铜镜和茶叶,除了绢布铜镜茶叶,这艘船上有没有走什么不该走的?为何红玉坊当夜去了十二架马车去接?接的是什么?绢布吗?还是铜镜?”
“大梁自建国起,沿用前朝的制度,官府给了盐引才准贩盐,父亲纳了多少盐课银,贩了多少盐,私下里又给出去多少银子?”
“沈笈!”沈敬程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沉下脸盯着她:“你想清楚在说话。”
而身前的沈笈眉眼低垂着,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良久,她缓缓抬起眼睛,目光依旧温和柔顺,可对上沈敬程阴冷的眼睛时,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
“还有漕运司的秦大人,宫里的钱公公,税课司大大小小的官员,父亲这间书房里,有没有一本账簿,记着每年在这些人身上,花出去了多少钱...”
话音未落,刚刚端来的汤盅被拿起来,狠狠砸在她身上。
沈笈趔趄着退了两步,热汤透过皮肉烫的人生疼,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衣裙上的油渍,就听见耳边传来沈敬程怒极的声音:“一个万人嫌下堂妇,不千恩万谢沈家还能给你一口米吃,反倒来逼问你老子?”
里面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滚!”沈敬程不想理会,扯着嗓子骂了一句,目光又重新落到了沈笈身上,扶着桌案站起身来:“我今天就好好教一教你,何为父子纲常!”
沈笈忍痛直起身子,在沈敬程的逼视下一步步后退,脊背却挺得笔直,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一个背地里没点污糟事?外头瞧不见,可里头的人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早你回来就该一根绳子吊死。”沈敬程气的冷笑起来:“怪我当日心慈手软,让你又活了这些日子,今日才清理门户。”
这话说得实在不留情面,沈笈面色苍白,可目光依旧是恭顺的,语气仿佛在体贴沈敬程添衣加餐。
“女儿是父亲骨血,父亲要如何处置都是应该的。”她说着,忽然猛的抬手推开窗户:“可明日,桩桩件件的证词,就不一定会出现在谁的桌案上。”
“弯弯绕绕这么多人,会体恤父亲多年辛苦吗?还是觉得父亲没用,反咬一口,干脆将罪状都推到您身上?”沈笈侧头瞥了一眼窗外,西面的天空,一股黑烟正打着卷往天上滚:“就算侥幸掀不起风浪,透了口风的人何堪大用?父亲您往后该如何自处!”
“沈家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沈敬程怒喝着打断她,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疾走两步到沈笈身前,刚扬着手要打,余光里就看见西边天上窜起的浓烟。
沈敬程抬起的手却猛的停住。
耳边响起沈笈的声音:“看见了吗父亲,那就是将来烧在沈家院子里的火。”
“这是你,你干的?”沈敬程手掌划了个圈指向窗外,不可置信的瞪着沈笈。
可是沈笈却突然间没了声音,只是目色凝重的盯着起火的地方。
为什么只有一处呢?
她明明叫严逴烧掉两个铺子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得到回答的沈敬程顿时急了起来。
就在他说话之时,那股黑烟旁边又猛的窜起另一股烟来。
这让沈笈的思绪顿时收了回来,缓缓转过头:“烧您两个铺子,是告诉您我做得到,也做得出。”
她一面说,一面慢吞吞地抬起眼睛。
“父亲可愿,收回成命?”
沈敬程死死盯着她,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笈儿厉害,侯府走过一遭,果真是不一样了。”
“是为父有眼无珠。”沈敬程说着,脸色冷下来,阴冷的目光似乎要在沈笈身上刺个窟窿:“一切,都听笈儿的。”
但是此刻的沈笈,已经完全没有心思顾及他了。
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把火不是严逴放的。
是沈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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