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些!”
沈笈坐在马车上,止不住的催促。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她怎么就相信拿到信的沈筠会乖乖送给严逴?
可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啊,沈筠这个小混蛋怎么敢一个人去放火!
沈笈越想越急,倚在窗边,掀开帘子往外面张望。
越靠近绣巷,烟味越浓,呛得人喉咙发痒。
“姑娘,这烟太大了,我替你瞧吧。”
禾茵捂着鼻子咳了两声,见沈笈没什么反应,便想把人拉回来,结果才刚伸出手,沈笈忽的大声喊了句:“停车。”
接着还没等马夫停稳,便拎起帷帽跳下了车。
禾茵也跟着钻出去,看到旁边巷子口的阴影里,一个扣着斗笠的人略略抬起脸。
严逴。
“慢点跑,小心摔着。”他见沈笈急匆匆跑过来,连忙往前迎了两步:“别担心啊,筠儿没事。”
听见这话,沈笈提了一路的心才算放下,弯腰郑重的拜了下去:“多谢严将军。”
严逴的心立刻疼起来,想去扶她,却又不敢伸手,只得搓着手掌连连应声:“小事,小事。”
随后往巷子里边指了一下:“人就在里边,闹得厉害,你赶紧去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沈笈就小跑着钻进巷子。
巷子里,沈筠被堵着嘴,绑的像个粽子似的扔在墙根底下,正一拱一拱的扑腾着,旁边站了个小厮,张着手臂,似乎是想摁住她又不敢,嘴里絮絮叨叨地哄着什么…
“沈筠!”
沈笈一看见她,火气顿时蹭蹭的往上冒,骂人的话都冲到嘴边了,但终归念在人前要给她留些面子,又硬咽了回去。
不过严逴显然就没有这份心了。
“笈儿你这个妹妹,简直无法无天,一个人就敢摸进去泼油点火!”严逴也被闹出一肚子气,忍不住告起状来:“要不是我看她神色不对劲,一路跟着,准要被人堵在里面不可!”
“而且,那铺子里的伙计都看见她了,言之凿凿的说点火的是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姑娘。”他越说越生气,伸出手指狠狠虚点了两下:“就这,还不肯老实,叫嚣着不用我管!”
严逴说到这儿,看着五花大绑的沈筠,又有点心虚,话锋一转解释起来:“真不是我要绑她,实在我这队里都是男人,不好碰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再不留神跑出去被抓个正着可怎么好?”
原本看见沈笈,沈筠已经消停下来了,可一听严逴告状,就又忍不住了,嘴里呜呜叫着,身子也一蹦一蹦的想起来。
沈笈闭了闭眼,竟然生出几分随她去吧的心思。
左右她也不打算再嫁了,就把沈筠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走到哪领到哪,惹不出太大的祸便也罢了。
“笈儿?”
见沈笈许久没有说话,严逴试探着叫了一声。
沈笈回过神,又连连谢了一句:“多谢严将军,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等她下次过来,我一定好好说她。
这句话严逴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娶沈笈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娘家妹妹的祸事能被告到出嫁的姐姐这儿来,更不要说,沈笈整天隔着两道宅门还要操心的收拾乱摊子,三不五时的背地里打点。
严逴觉得有点好笑,难免多留意了几分,等沈筠过来,或者沈笈已经忘了,或者被沈筠三言两语的撒娇糊弄过去,永远都是下一次。
——你娘家那个小妹妹,你好像很喜欢她?
严逴那时候曾歪着脑袋问过。
而沈笈只是笑笑,说阿筠很好。
阿筠呐。
好亲昵的称呼。
严逴听她讲过这是她们老家那里的叫法,于是也笑着闹她。
——那阿笈岂不是该唤我阿逴才是?
那时候沈笈脸上浮起的红云比胭脂还要漂亮,严逴想到这些,心里又疼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沈笈身上,可长长的帷帽垂下来,将人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还是舍不得挪不开眼睛。
看得沈筠想把他眼珠子扣下来。
沈笈叹了口气,走过去解开了绑着沈筠的绳子,把人塞进了马车里。
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严逴:“这火可曾伤到了什么人?”
“没有,没有。”严逴连连摆手:“白天人都醒着呢,潜火队离得也近,只牵连到旁边几个铺子,不算什么大事,这儿烟气大,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笈点点头,也钻进车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筠。
“阿姐。”
沈筠有点心虚,往后缩了缩。
闯祸的时候倒不见她往后缩!
沈笈想骂两句,又觉得没用,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懒得理她。
“阿姐。”
半晌,沈筠将声音放的更软了些,大着胆子去勾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指。
又来这一套!
沈笈有点生气,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瓜,紧接着被勾住的食指被轻轻拉着晃了两下。
沈笈一下子又心软了,不过她多少余下几分理智,赶在那颗脑袋抬起来之前重新闭上眼,只是嘴角几不可察的勾了起来。
隔日,沈敬程接到巡防营送来的文书,说已经全力缉拿凶手了,让他先把周围遭到波及的几个铺子的修缮钱拿了,再酌情给当日参与救火的人些许好处。
——待凶手捉拿归案,再行补予沈大人。
沈敬程盯着这几个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一转头,却发现沈笈压根没在意,人家已经出门给沈筎找夫婿了,正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赵公子,是国子监的监生。”沈笈一边说,一边把一张小像递给沈筎:“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学问很不错,内阁的谭大学士都夸过他文章好。”
说完,又抽出另一张放在桌子上,纤细的手指在上面点了两下:“还有这个,姓孙,是谷丰粮庄的三公子,他家里之前和父亲有些生意上往来,你小时候应该还见过他的。”
“诶对了,严将军手下有个副将,是个很出息的年轻人,因着家里没有长辈张罗,耽误了年岁,不过人品性情都好,再过几年累了军功在身,未必不能加官进爵的。”
……
沈笈一连串说了好几个人,渴得不行,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
一抬眼,沈筎却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
“筎儿。”沈笈有些无奈,忍不住伸手敲了两下桌子:“只要你还在家里,出什么事都是说不准的,尽早定下来,嫁出去,才最稳妥。”
“我知道了,姐姐。”
沈筎罕见的乖巧应声,接着深吸了口气,低头去看沈笈为她挑出来的人。
她之前根本并不相信沈笈会帮她,甚至因为金霞自作主张找沈笈冲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哪怕到现在,沈筎也不明白沈笈为什么会这样尽心竭力,更不知道她是怎么让向来说一不二的父亲退步的。
“要是有觉着不错的,我再想办法让你们远远的见上一眼,若是果真合适,就尽快定下来。”沈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筎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有当事人的配合,一切就顺利多了。
刚过重阳,婚事就定了下来,只等着开春,天气暖和些,就嫁过去。
但是沈筠不大开心。
因为她记得沈笈讲过,要带她去郊外庄子玩。
可转眼已经入冬,天上都飘起雪来了,沈笈只一门心思的替沈筎筹备嫁妆。
好像整个沈家,就只有她一个人忙活这件事。
不过沈筠倒也没有闹,她看得出沈笈和沈敬程之间的针锋相对,更是明白沈笈为了这件事情的付出。
毕竟,家里那两个铺子还是她亲手烧的。
而且沈筠总有种感觉,或许沈笈所做的,并不只有那两个铺子。
“再等等阿筠,再等等…”
沈笈有点心疼,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等开春,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结。”
于是沈筠就乖乖数着日子等。
直到深冬,大雪下了好几天,房檐的雪落了三指厚。
入了夜,沈笈斜倚在床边,支着脑袋看书,沈筠蹲在床边,就着炭盆里的火烤橘子。
“小心些,别烫着手。”沈笈抬眼,语气里有点无奈。
“好呢姐姐。”沈筠头也不抬,拿着筷子把圆滚滚的橘子拨来拨去。
沈笈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白天烤黑天烤,烤完了她自己又不吃,喂得霜白一张小脸焦黄焦黄的。
算了,总归在屋里烤橘子要比出去闯祸强。
沈筠想。
下一瞬,沈筠蹬蹬蹬地端着小碟子跑过来:“阿姐,你吃。”
“阿姐今天都吃六颗了。”沈笈看着碟子里黄澄澄的橘子,实在有些下不去口。
好在沈筠并没有纠结橘子的事:“那小厨房里应该还煨着燕窝,我去拿来给姐姐吃。”
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沈笈连忙摇摇头:“太冷了,不吃了。”
“不冷,我去给你拿嘛。”沈筠说着,抓起搭在凳子上的衣服。
沈笈还想拦,窝在贵妃榻上的禾茵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问:“嗯?怎么了?”
“我去厨房拿碗羹汤给阿姐垫垫肚子。”沈筠一边系衣裳一边说:“要不禾茵姐姐陪我走一趟吧,风大,提着灯不好拿东西。”
禾茵揉着眼睛点点头,沈笈最近确实该多吃点的。
“我说。”沈笈看着她俩自顾自的商量好了,无奈的笑笑,敲了敲床板:“不用了。”
两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异口同声的冲她“哦”了一声,又同时咯咯笑起来。
随后一前一后的出了门,顺着房檐往小厨房走。
小厨房里早没了人,灶边放着的小炉子里却还煨着通红的炭火,这是专门用来替沈笈炖滋补品的,一直备着煮好的,每隔两三个时辰换一次。
沈筠提着灯,掀开炖盅的盖子,却见里边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准是被哪个嘴馋的偷去吃了?”
沈筠骂了一句,转身就想去找人算账,被禾茵眼疾手快地拦下:“明天再问吧,姑娘等着吃呢。”
她一面说,一面四下看了看,最后捡出两颗鸡蛋:“不好空手回去,我煮碗酒糟蛋给她。”
沈筠不情不愿点头,窝在一边等着,不大一会就见禾茵盛出两个小碗。
“走吧。”禾茵扣好食盒的盖子,鼻尖已经冻得通红了。
于是两人又一路顺着房檐走回去,进门的时候忽然刮过来一阵大风,沈筠还没来得及关门,寒风就裹着雪片刮过来,“哐啷”一声替她关上了门。
真冷啊。
沈筠抖了抖身上的雪粒,瞥见矮塌前炭盆,连忙凑过去烤手:“我身上冷,暖一暖再进去。”
禾茵笑笑,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递给她,端起另一碗便要给沈笈送去,可刚踏进内室,手里的汤碗就摔在了地上。
沈筠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见禾茵尖着嗓子的叫声。
她猛地站起身,推门闯进去,只见沈笈两眼紧闭,身下大片的暗红从锦被里漫出来,滴滴答答地顺着床沿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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