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冷么？”

裴清辞放下树枝问道。

“不冷了，”江知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反问他道，“王爷冷么？”

“不冷——”裴清辞开口轻轻道，“不冷。”

“阿意——”

江知予听到他唤自己，于是揣着手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陛下便会传旨让我们进城——”

说到这儿，裴清辞却突然止了声。

江知予望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左手来，覆盖在裴清辞被冻得有些泛红的右手上。

“王爷，我会陪着你的。”

·

雪下得愈发的大了，那似鹅毛又似飞絮的白，无声地遮没了重重朱门，遮没了红砖黄瓦，宫檐上的“仙人神兽”望着深深庭院外的远处，沉默着。

江知予跟在裴清辞的身后，只觉得他的身影，似乎也渐渐地被遮没了。

寺人步脚紧密，江知予跟得有些吃力，来路已被狠狠甩在身后，江知予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头。

在京郊驻扎整顿等待皇帝传旨时，她与叶梧曾避人耳目有过交谈。

叶梧跟她说，若她此时后悔了便告诉他，只要尚未迈入宫门，他便可带她走。

她摇摇头，拒绝了。

叶梧便不再多言，只叮嘱她万事多加防备，还有便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江知予应下了。

“叶伯——”江知予摸着叶梧的那匹枣红色大马，缓缓地开了口。

江知予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父兄会带着她在白达山下跑马。

江知予被护在父亲的怀里，却也不安生，反倒是一只手搂着父亲的脖颈，一只手拢在嘴边，扭过头向后高喊：“大哥，二哥，你们实在是太慢啦——”

江璟宁闻声抬头，看她从江少游的肩上露出半个脑袋，没顾得上反应她说了什么，只是不由出声提醒她道：“阿意！当心些！”

江知予笑盈盈地将江少游搂得更紧了些，然后回道：“大哥莫要担心，有阿爹护着我呢！”

说罢她又侧脸去看江少游，“阿爹，你说是不是啊？”

也不等江少游答，她便像小狗似的拿额头蹭蹭江少游的面颊。

马背颠簸，江知予一个不稳，脚底下便是一滑，还没等她吓得惊呼出声，就被江少游腾出一只手捞回来紧紧地扣在怀里，“叫你不老实，看吧，是不是差点儿就摔下去了。”

江知予也不接他的话，只顾着缩在江少游怀里“嘿嘿”地笑。

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她也没长记性。

跟着父母兄长生在草原，长在马背上的小孩儿，早让练出来了一身胆，根本够不上“怕”。

安分了没一会儿江知予就又爬起来挂在江少游脖颈上，看他们身后的江璟宁和江令安被落出去了多少。

江令安追到江璟宁身侧，冲他道：“大哥，我们联手，左右包抄，追上阿爹，再捉阿意作俘，你觉得如何？”

江璟宁知他这是玩笑话，于是立马笑着应承下来，道：“好！”

两人对视后皆拿双脚轻磕了一下马肚，马便加快了速度。

江知予见两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所缩短，原先感到有些无聊时靠在江少游肩上的脑袋又即刻兴奋地抬起来。

她拿手拍了拍江少游，也不管江少游看不看得见，指着他身后，激动道：“阿爹，大哥和二哥要追上来啦！”

这句话正好教江令安听见，他吓唬似的大声道：“阿意，你可要小心些喽！我和大哥这就来抓你啦！”

江知予冲那边儿笑着回道：“好呀好呀，我可就在这儿等着呢！”她一边说，一边还挑衅似的向两人各挥了挥手。

说完又转过来趴在江少游耳边，小声认真地跟他说：“阿爹，你可得快点儿了，要是我被抓走了可怎么办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真要是被两个兄长无论是谁“抓”走了倒也没什么。父亲与孩子间玩闹的事儿。更何况她在哪个人的马背上都能坐得稳当，被保护得好好的。

“人小鬼大，”江少游见她这副神情，觉得好笑，忍不住拿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跟她贴了贴。

“让他们来抓好啦，把你这个小麻烦精儿抓走了，我还落得个清闲呢。”

说着说着腾出右手拿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顺着下来又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看你这小脸儿皱皱巴巴的，跟个小核桃似的。”

江知予知道他是在同自己玩笑，也不恼，只是软趴趴地从他肩上滑下来后仰，倒在江少游的怀里，委屈道：“完了，阿爹嫌我是小麻烦精儿了，还说我像个小核桃，完了，阿爹不要我了。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呢——”

马背上地方小，不好撒娇耍赖，江知予的“十八般武艺”没法尽数施展。要是搁在平日里，她早就在人身上爬上爬下顺带着鬼哭狼嚎了。

江少游同她玩笑，却也分出神来留意着身后其他俩崽子。

他听着动静就知道江璟宁与江令安已追到了他身后的不远处，于是拍拍江知予道：“起来吧小麻烦精儿，你大哥和二哥也被咱俩遛了好一会儿。甜头尝完了，就该吃些苦头了。”

江少游扶着江知予起来，“阿意，抓稳了！”

这话喊得大声，其实更像是对江璟宁和江令安说的。

跟在后面的两人自是听懂了他话里放出的信号，于是又是一阵紧追猛赶。

马跑累了，人也累了，便歇下来了。

江少游利落地翻身下马后向江知予伸手，把江知予从马上接到怀里。

江知予玩累了，也有些困了。

小家伙没了方才在马上的那股劲儿，此时小小一只乖巧地窝在江少游怀里，一边的脸颊贴在他肩上被挤得有些变形。

她对着江少游说：“阿爹，你是最最厉害的人！”

她困得都有些迷糊了，倒也还不忘夸人。

江少游笑而不说话，只是将她贴得更紧了些。

不一会儿江璟宁和江令安便相继而来。

江璟宁还算好些，下马后还能勉强撑着站立。江令安从马上翻下来，腿刚一触地，就直发软，随后直接歪了下去，他索性顺势在地上躺着滚了好几圈，觉得晕了，便停下来面朝上呈“大”字肆意摊开手脚，身体也舒展开来。

江璟宁也过去跟他并排躺下。

兄弟俩对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江知予挣扎着从江少游身上蹦下来，像兔子一样撒了欢儿地跑到江璟宁和江令安的跟前，然后张开双手向他俩扑过去。

两人听见动静一转脸就看到那一团就那么直挺挺地倒过来，于是急忙伸手去接。

江知予就这样在他俩身上左躺躺，右歪歪。

这两人也不管她，由着她在自己身上乱滚。

滚完了江知予也不消停，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拿手摸摸他俩的脸，仿佛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儿就将他俩碰碎了，一会儿又像是守护着什么总是被人觊觎的宝贝一样紧紧地扒在他俩身上。

她用两只小手捧着江璟宁的脸，唤了声“大哥”，然后又凑到江令安那儿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唤了声“二哥”。

两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她便被周公邀去梦里下棋了。

地上的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江少游看得直乐呵。

待到回去时已是很晚了。

傅云昭听见不远处的动静，知道他们这是回来了，于是又往前走了走，等着。

“睡着了？”

“睡着了，”江少游一边儿下马，一边压低了声音答道，“疯玩了一天，这仨儿都累得够呛。两个大的还好些，这个小不点儿直接趴那俩小子身上就睡过去了。”说到这儿江少游就想发笑。

江璟宁和江令安躺在那儿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江知予的下文，一抬头才发现始作俑者已经睡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再吵醒她，于是都只好僵在原地。

三人就这个姿势维持了不知多久，最后还是江少游实在看不过眼，过去把江知予捞起来抱到了怀里。

江璟宁和江令安起来的时候身子都各麻了半边儿。

傅云昭从江少游怀里小心地接过江知予。

她察觉到了，在傅云昭怀里动弹了一下，然后半睁着眼，看清楚了人后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阿娘”。

“是阿娘，”傅云昭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用手在她后背轻轻拍哄道：“小阿意快睡吧。”

江知予将脸转向她，贴得更近了一些，又安心地闭眼睡过去了。

江少游走到她跟前，拿额头抵了抵傅云昭的额头，问道：“在这儿等了多久？”然后又拿手去探她手的温度。

“没多久。”傅云昭笑着答，“才从屋里出来的。”

“骗人，手都这么凉。”江少游把江知予从她怀里抱过来，“给我吧，阿意都长这么大了，你当心再累着。”

“她还小呢。再说了，即使再长大些，我也还是能抱得动的，”傅云昭抚上她的脸颊，“瞧这小脸都冻红了——璟宁和令安呢？怎么没见着人？”她说着，目光往江少游身后探去。

“栓马去了，”江少游拥着她往里走去，“进去吧，外头冷。我跟你说，他俩这次可是大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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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