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那年正月的一天,中午放学回家,一进大门口,看到母亲抱着我四妹,一手给牛拌着草料,哭得抽抽搭搭,涕泪两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吓得我没敢上北屋,来到东厨房娘的身边,娘正炒着菜。我不解地问:“娘,我婶子是咋了?怎么哭得这样悲痛?”
娘说:“你婶子终于见到娘家的人了,北屋里她三舅来了,正在与你爷喝酒呢。娘家人也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外甥女了,你婶见到亲人她能不哭吗?又知道她姥姥和亲娘在十年前都相继不在了,所以哭得更痛了。快去见见你婶的舅舅,要叫姥爷,要有礼貌。领着你二妹三妹到这屋里吃饭。”说着娘又忙着炒菜。
我来到北屋里,怯生生的看着来人,白胡子老头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说话有点侉。父亲赶紧说:“英子,过来快叫姥爷。”
我说:“姥爷好! ”鞠了一躬,站在了一边。
父亲指着我说:“这是大闺女,十岁了,在学校上学。”
白胡子老头拉着我,看了又看说:“一晃二十二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与她娘、她姥姥一样一样的。当年她妈被卖失散的时候,比她大不了多少。”这时我看到老头的眼里含着泪花。
老头又说:“往事不堪回首,世事沧桑,天翻地覆,我们也都老了,但现在世道变了,太平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爷问老头:“三舅,你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姥爷说:“是外甥女让章丘打铁匠给捎的口信。”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麦收的前几天,我们村大街上来了一伙打铁的铁匠,有打锄头的、馒头的,最多的是打过麦所用的镰刀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引来了许多围观的大人和孩子,十分热闹。
我婶子拾掇割麦时所用的场院,中午回家做饭,走到大街上,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非常耳熟,不是当地口音,细一打听,是章丘人。婶子来到他们面前问道:“打铁的师傅是不是章丘人?”
那其中的一人说:“是呀,是呀,大嫂你要打什么家具?”
婶子说:“我不打什么,我是听着您口音耳熟,所以才动问,你们离明水镇远不远?”
那人一边干着活一边说: “我们就是明水镇人,大嫂你问这干啥?”
婶子说:“我也是明水人,出来多年了,我是随便问问,没什么。”
婶子看到人很多,没有细说赶快回了家。吃中午饭时,人们都回家了。婶子给他们送来了水、煎饼和咸菜。见到了故乡的亲人,分外亲切,说:“吃吧!没有好的招待你们,家常便饭,凑合凑合吧!”
打铁师傅们说:“我们带着大米、香米,一会干完活我们自己烧米饭,大嫂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婶子又问:“你们知不知道在明水以北五六里路的湛汪庄,庄里有一座五层高的楼,那就是我姥姥的家。”师傅们说: “知道知道,我们村离湛汪庄不到十里,而且我们也去过,大嫂你问这干啥?”
这时,师傅们干完了手中的活,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都用疑惑的眼光,等待着母亲的回答。不说还好,一说母亲就眼里含着泪水,一五一十地述说了当年被卖的经过。又说:“我现在是快四个孩子了,抽不出空来回老家看看。求求好心的大哥回家时给带个口信,我们这里是寿光县纪台北边二里路远的西刘村。丈夫叫刘家治。”
师傅们说:“我们出来就是一年,到处走街串巷,不到年底我们不回家,但年底回家时一定把口信给你送到,请你放心!”
母亲回家后非常高兴,这么多年总算打听到家乡的事情了。从此以后,就天天惦念着故乡的信息。正月天,师傅们亲自向湛汪庄送的信,三爷盛情招待了来人,问明地址,就赶快赶来了。
我婶子的舅舅在我家住了两天,父亲领着他到处转了转,看了看北坡里大片的麦地。麦地东邻是三大爷家麦田,中间井上安着两家合买的水车,有水车的人家那时很少,翠绿的麦苗与没水灌溉的地截然不同。又到村东看了家中的菜园果园,家中的粮满囤花生满仓,丰衣足食,生活不成问题。婶子的舅舅放心的说着:“见到外甥女,我就放心了。今次能不能让她跟我一块回去,见见亲人?”
父亲说:“三舅,先别叫她跟你一块去,你给我留下地址,等我卖上两炉烟,准备好路费,我送她娘们一块去多住几天,你看怎样?”
白胡子姥爷说:“行,那我就先回去,以免他们挂念。”
第三天,送走了明水老家的客人,给他带上了些本地的土产,炒上了一大袋花生,以尽亲情之谊。客人走后,我们一家就开始润烟、调色,把挑好色的烟捆得一把一把的,卖了烟准备好路费,二十二年来,母亲日思夜想的心愿终于能得以实现,回到亲人身边。那久久被压抑的、魂牵梦绕的、昼思夜想的心情,是怎样的喜悦和激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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