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件鸦青色麒麟纹团花湖绸袍子可还行?”
“不成,太过沉闷。”
“那这件呢?这可是南郡最好的绣娘织就的瑞兽纹软缎直?上好的缎子。”
“不好,太过花哨。”
“公子!”肖贺无奈,“您已经挑了一个时辰了,不过是云裳姑娘相邀春坊饮酒罢了,入宫面圣都不见您这般重视。”
邵懿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玉佩拿起又放下,“你近来是越发爱说话了,正巧虢国公前些日子送来一只鹦鹉,你既爱说,不如去同它做个伴。”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肖贺次啦一下把嘴闭上了,伸手指了指边上的一件象牙白的暗纹缂丝锦袍,“公子,您再看看这件。”
邵懿总算松了口,“就它吧,礼都备好了吗?”
*
自从春山居回来后,李云裳就病倒了。
浑浑噩噩,噩梦不断,高温像是烈焰般侵蚀着她的意识,梦里梦外是李郗得意的笑脸,李府上下几十口人在滚滚浓烟和熊熊烈焰中哀嚎。
是边疆传来阿兄被毒箭射中落马,不治身亡的消息;是病床前阿姐憔悴的面容,曾经名冠京华的高门贵女因忧思过度病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姑娘......姑娘......”春杏的声音闯入梦境,为李云裳撕开噩梦留了道口子,。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仍紧拧着,额头上渗出几点汗珠,嘴唇倒是殷红。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春杏忙扶她起身,披上外裳,满目忧虑,“已是酉初一刻,邵公子应已动身......恕奴婢多嘴,姑娘还病着就该好好休息,为何急着在这时邀请邵公子饮酒?”
李云裳坐到妆镜前,人还有些昏沉,她笑了笑,“今夜汝阴王亦会大驾光临。”
春杏替她梳妆,动作轻柔,“仅是因为汝阴王?若是王爷知道姑娘高烧多日,想来也能体谅......”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姑娘是因为遂宁郡主?”
遂宁郡主,是汴安少有的几个异姓王之一的鲁贤王第三女,虽为庶出,可其母受宠,女凭母贵,竟比嫡姐更早得了封号。
整个西京谁人不知这位遂宁郡主对汝阴王情根深种,听说王爷对一花坊女子动了心思,吵着闹着也要跟来。
于是春坊上下都等着看云裳的热闹,毕竟都是泥泞尘埃,谁也不会真心希望同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就连罗妈妈也再三叮嘱让云裳称病不出,万不要招惹是非。
没想到李云裳反手就给邵府长公子递了帖子,邀请其同日同个时辰同个地点饮酒赏舞。
“阿霁怎么会往这样的地方来?”跟在清河郡王许崇身后的华服少女一脸不屑地扫着厅堂里的莺莺燕燕,“这样的货色也配伺候阿霁?”
许崇表情有些许尴尬,用扇子挡着嘴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低声些,这春坊里的高官贵胄如过江之鲫,自有其可取之处,更何况这里头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哪至于如此不堪?”
江玥冷哼一声,再如何色艺双绝也不该肖想阿霁,汝阴王妃必然得是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若她成了汝阴王妃,这些腌臢的莺莺燕燕一个也别想进王府的大门。
少女不屑的表情在看到席间的男人后瞬间欣悦起来,她快走几步上前,拣了离褚霁最近的席位坐下,“阿霁,我去府里寻你,他们说你前脚刚走,怎么也不等等我?”
褚霁低头喝茶,“马车坐不下。”
这话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不知道汝阴王的车驾在几位皇子中最是奢华宽敞,怎可能坐不下,分明是不待见遂宁郡主。
少女也意识到这一点,樱桃小嘴一瘪,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对阿霁有意,只是他每次都很冷淡,就像是流经手心的雪水,留不住却徒留一阵寒凉。
许崇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眼神恰好瞥见上楼的男子,不可思议道:“那、那位是邵府长公子邵懿?他这样的谪仙人竟也会来春坊?”
邵懿两字一出,褚霁手里的茶盏放下了,看似漫不经心地望过去,实则气场一下子低了下来,这一眼正好和邵懿对个正着。
“许久不见汝阴王,别来无恙。”邵懿礼数周全,既然看到了,自然会来打个招呼。
褚霁颔首,“西京人杰地灵,邵公子远道而来务必要尽兴。”
邵懿的眼神在江玥脸上一过,笑了,“那就不打扰遂宁郡主和王爷了......”
这充满暗示性的一句话,让江玥心里乐开了花,这位邵府公子也变得顺眼起来。
褚霁面不改色,似乎没听出此话的调侃之意,只是问:“邵长公子如此匆忙,可是美人相约?”
邵懿嗯了一声,笑容温和,“王爷应该也认识的。”
江玥在一旁听着,心里还挺好奇,哪家的贵女,竟与邵长公子有约,还和阿霁相识,按道理,自己也应该认得。
话落,邵懿的余光瞥见那抹身影,方才浮于脸上的笑终于蔓延进了眼里,“说曹操,曹操到。”
李云裳一出现,众人瞩目。
她今日穿得鲜嫩,碧罗抹胸,外罩鹅黄褙子,胸前露出的一痕肌肤如凝霜皓雪一般。鬓边斜斜插了一支琉璃簪,垂挂着流苏,微一侧首,摇曳生姿。
女子的眼神平静地拂过褚霁的脸,启唇,“好巧,王爷也与佳人有约。”
未等褚霁解释,她只行了一礼,就越过几人,抚裙坐在邵懿身侧,为其斟上一壶茶,“邵公子肯赏脸,云裳心中感激,那日得公子相助,还不曾有机会道谢,就先用这盏茶敬公子。”
“云姑娘客气了。”那团朝思暮想的香气近在咫尺,邵懿浑身都有些紧绷,这点小小的异样被云裳察觉,同样也被褚霁尽收眼底。
云裳莞尔,她能感觉到临席投来的视线。
褚霁看着她。
江玥也看着她。
就连许崇察觉到好兄弟气压骤降,也撑着脸在旁边看热闹。
“阿霁,这姑娘是谁?你认识?”作为春坊的头牌,云裳的吃穿用度向来不逊于公侯千金,又兼其周身气度高贵,江玥到现在还误以为是哪家藏在深闺里的贵女。
褚霁还在盯着隔壁席冷笑,许崇只好回答道:“那位就是云裳姑娘,春坊的头牌。”
江玥并不认识云裳,不过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耳熟,像是在哪听到过。
片刻后反应过来,“她就是让阿霁一掷千金的那个云裳?”
她上下打量几眼,“若是此等绝色倒也说得过去,只可惜是个舞姬,地位低下,勾搭阿霁不成又钓上了邵长公子,真是水性杨花......”
褚霁往后一靠,扫了许崇一眼,“谁让你带她来的?”
许崇虽然和王爷一块长大,但心里多少存了些畏惧,“郡主闹着来,我也拿她没办法。”
“往后别把她带到本王身边,否则连你也不必来了。”这话说得轻,意思却很重,许崇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遂宁郡主惹了他不快,没有将她赶出去已经是看在鲁贤王的面子上,但绝没有下次。
许崇应了声,偷偷扯了扯江玥的袖摆,示意她少说两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对那云裳姑娘不一般,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
遂宁郡主又气又惧,整个人蔫蔫的,平日里爱吃的糕点也不见动口。
褚霁也不用说,将茶换了留香酒来,面无表情地饮酒。
身后的鸣渊了解主子,知晓他现在耳朵竖得老高,指定在听隔壁桌的动静,但又在这冷脸喝闷酒,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
就在这时,隔壁似乎打碎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
是云裳的酒盏,她没拿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褚霁倒酒的手停住,只见女子半咬着红唇,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能看出有些不对劲。
她抬眸,撞上褚霁的目光,深沉如夜色带着湿漉的水汽,让人看不清。
仅此一瞬,很快挪了视线。
邵懿轻声道:“没事,我让人重新给你拿一个来。”
“嗯,多谢公子。”她垂下眉眼,看到裙摆上的一片刺目的酒渍,病中本不宜饮酒,方才意识越来越来昏沉,才会失手打碎了酒杯。
她掐了掐手心,疼痛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有婢女上来清扫碎片,张罗用具。
云裳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带着歉意,“裙裳脏了,奴去更衣,烦邵公子稍候。”
邵懿看出她的状态不对,摁住她起身的手,“云姑娘若是疲惫,便回去好生歇息,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男人主动起身,从肖贺手里取过锦盒,递到云裳手里,“就用这个来抵我在春坊的酒钱吧。”
没等女子拒绝,就转身离去。
云裳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放着一枚和田玉转心佩,是用整玉镂雕而成,玉质莹润如脂,雕工利落圆润,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这样的宝贝有市无价,莫说抵酒钱,就是买下春坊里的几个姑娘也是当得的。
“公子,您就这么走了吗?”肖贺跟在身后不解道。
邵懿琥珀色的瞳孔望进夜色中,“她病了。”
“既是病了,为何要请公子赴宴?”肖贺更加不解了。
男人手里把玩着随意捡来的一朵落花,“因为汝阴王。”
这话说得很轻,轻到肖贺几乎没听清,“因为什么......?”
“没什么。”邵懿将那花瓣轻轻放入池水中,眸子里带笑,“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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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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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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