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坊里头,云裳靠着楼道的花窗,每走一步都觉得天旋地转,干脆闭着眼休息,这里僻静,通常不会有人来。
“既然病了为何不歇着?”
褚霁看到女人的眼睫颤了颤,美艳的脸微微潮红,却是连睁眼看他的力气也没有,他拧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云裳闭着眼哼哼,男人身上微微的酒气混着好闻的龙涎香钻进她的鼻腔,迫使她清醒了些,意识到说话的是褚霁,她挣扎着想要拉开距离,“王爷怎么放着郡主跑到我这来了?......我自个可以的,王爷回去吧。”
褚霁没有应声,沉着脸拉过她的小臂,用了几分力道,“不想病死在这就回屋。”
“与王爷何干?”云裳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使得她竟有胆子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若是王爷不愿与烟花之地的女子沾上边,我往后定会注意言行,省得叫人议论,坏了王爷清白......”
褚霁冷笑,心里的怒气也不知是聚是散,“你既然不愿意同本王扯上关系,又何必抱病邀请邵懿赴宴?”
云裳斜着眼看他,“王爷瞧出来了?”未等男人回答,她忽地反客为主,将懒得防备的男人压在了墙上,“那我今日穿得这样好看,王爷可喜欢?”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连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
他就这么迁就着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脸,目光幽暗,暗得如同不见五指的黑夜,片刻后他脱下玄色外袍罩在女子身上,“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云裳嘲讽地笑了,叫一个花楼女子要爱惜身子,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这种混杂着嘲讽的委屈让褚霁纵使生气也没法对她置之不理,他的臂弯穿过女子的小腿,将她拦腰抱起往住处走去,他知道跟一个神智不清的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在廊上苦苦寻找主子的鸣渊见到褚霁抱着一女子出来人都傻了,定睛一看发现是方才离席的云裳姑娘,又立刻平静下来。
褚霁不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冷声道:“立刻叫玄四过来。”
他到过云裳卧房一次,因此还记得路线,一路畅通无阻。
春杏打开门的时候被唬了一跳,白着一张脸就要跪下,被鸣渊拦住了,“别跪了,去把床铺好,你们姑娘烧成这样怎么还出来待客?”
春杏又慌里慌张转身张罗,眼眶里都是泪花,“奴婢劝了多回,姑娘有自己的主意。”
褚霁替她盖好衾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女子蔫蔫地闭眼躺着,面色发红,呼吸有些急促,一弯眉毛蹙着,小小年纪,倒是满脑子心事。
玄四来的时候,向褚霁投以耐人寻味的一瞥,自从主子认识这位云裳姑娘,自己都快成了她的专职大夫了,这么明显的在意主子难道自己没有意识到?
“王爷,大理寺主簿薛承登府求见。”鸣渊挥退来禀的小厮,近旁低声道。
“薛承?”褚霁沉吟了一下,“是那个殿试二甲第二被赐进士出身的薛家公子?”
薛家虽不是什么缙绅门第,但却是名副其实的清流世家,薛承为家中次子,其父薛平为翰林院编修。
薛家公子名声在外,从小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十五岁就一举中了秀才,可谓才华横溢。
“是。”鸣渊也有些意外,王爷素来与大理寺官员并无交集,此人漏夜前来,定然不是为了什么薄物细故。
褚霁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一点,他扫了眼还没醒来的女子,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恭送王爷。”春杏跪伏在地。
罗芙早就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见汝阴王一行人离开后才敢近前来,拍拍春杏的肩让她撤到一旁去,“真是劳烦这位大人了......大人可知这王爷对我家姑娘是个什么态度?”
玄四侧头看了眼几乎要塞进他衣兜里的银锭,抬手阻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王爷的属下,这银两更是收不得,至于王爷的态度,就看妈妈怎么想了,至少王爷肯定不讨厌云裳姑娘,否则不会这样在意,妈妈明白了吗?”
“自然,自然。”罗芙脸笑成了花,打定主意要加倍对云裳这丫头好,命里带的富贵真是挡都挡不住,出生官家,就算是没落了,还能得王爷青眼,可千万不能得罪了。
玄四不欲多说,转头去与春杏交代,“云姑娘无甚大碍,只是着了风寒兼之忧思多虑才会起了高烧,去医馆抓麻黄六两,桂枝二两去皮,甘草二两,并杏仁、生姜、大枣和石膏,上七味,煮取三升,去滓,温服八合,发汗即停。”
“是,奴婢这就去抓药,正好送大人出去。”春杏将药方攥在手里,送玄四出外。
人都走了,云裳也没醒,罗芙觉得没趣,就掩上门离开了。
门刚关上,床榻上的女子就睁开眼,被烧得双眼雾蒙蒙的,但神智还算清明。
褚霁这个男人,太过危险,看似有情,实则薄情。他一再放纵她的小把戏,却怎么都不肯加入其中,若非为了上位,这样的人云裳是不愿意接触过多的。
其实因为美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权贵有很多,罗妈妈曾说过她清高惯了,云裳的骨子里的确如此。
若不是李家被害至此,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另寻出路。
*
那头,薛承已被王府的管事请入前殿,热茶已备好,盛在汝窑青瓷茶盏中冒着袅袅雾气。
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没有去碰茶,头微低,手指有些急促地轻叩着金砖茶桌,眉头紧锁,听闻一宫门传来声响,连忙站起身,往外迎去。
“大理寺主簿薛承叩见王爷。”薛承方见那蟒袍一角便撩起下摆,跪倒在地。
蟒袍轻盈地掠过他的身侧,直至上首的太师椅坐下,才听极冷又极沉稳的声音响起,“免礼,大人请上座。”
褚霁不过客气几句,薛承可不敢真就应承了这份客气,仍是拘谨地起身,慎微地沾着椅子前侧坐了。
“大人应知官员不可与皇子相交过密,否则落到有心人眼中再传出去,我这汝阴王的封号只怕得摘了去。”话虽如此,褚霁的表情依旧平淡,似乎觉得就算摘了封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薛承虽然与这位鼎鼎大名的汝阴王并无私交,但也知晓他是当今圣上最疼宠看重的皇子,刚出生就得了封号,旁的亲王皆是按照规制恩俸万两白银,粮食万石,唯独他破了规矩,是旁的亲王所得两倍之多。
“微臣一路前来避人耳目,并未叫人察觉。”薛承连声应承后解释道,他似乎瞧见这位年轻的亲王勾了勾唇角,眼尾带着不屑,这才反应过来汝阴王是在说笑,不禁觉得自己过于谨小慎微了,也许人家压根就不在意文臣史官的口诛笔伐。
逗完了这位少年天才,褚霁好心情地开口,“说罢,大人是为何事前来?”
薛承肃了脸上神情,低声道:“王爷可还记得十数年前的李家叛国灭门之祸?”
褚霁抚着茶盏的手一顿,眸子里的光明灭不定,“太尉李氏通敌叛国,下狱问斩,右相等人递折子要将李氏满门抄斩,父皇念其旧日功高,独子战死沙场,力排众议只判李家上下流徙。”
“可事不凑巧,李廷被下狱当晚,太尉府走水,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就这么被活活烧死......”薛承接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薛承是大理寺主簿,主簿掌印,负责省署抄目,勾检稽失,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案卷最多,怎会无缘无故提起此等经年旧案。
褚霁的政治嗅觉何其敏锐,上挑的眼微微眯起,“大人是觉此案有疑?”
上位者的气势压得薛承几乎喘不过气,起身跪地请罪,“王爷恕罪,实不相瞒,李太尉曾于臣有恩,几年之交也可让臣断定太尉并非通敌叛国之人......于是臣遍览卷宗,发觉此案疑点颇多,李廷恐是被冤......”
“你可知方才说的话若是不实,足以叫你满门抄斩。”
“臣知。”
“你可知这种得了御批的重案要洗冤有多难?”
“臣知。”
褚霁沉默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对太尉府残存的印象只有躲在屏风后的少女,好奇又羞怯地打量自己,以为他不曾察觉,殊不知每每屏风后身影一晃,他就知道她又来了。
他不是个心软的人,若李廷当真通敌叛国,便是满门抄斩也是罪无可恕,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求情了,李家从株连变成流徙,褚霁在其中的斡旋功不可没。
就算是流徙,有汝阴王的交代,李家上下亦可存活大半,那个小姑娘也不至于受太多的苦。
没想到一场大火将曾经翰林、九卿大僚盈门的李氏烧作了灰烬,留下辨认不出身份面目的尸骨百具。
这点沉默在薛承心里显得无比漫长,漫长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小命难保,终于他听见汝阴王再次开口,“为什么找本王?”
薛承低下头,据实以告,“王爷受宠,权势滔天,若有心运作必定更加轻而易举......”
“还有呢......”只一眼,褚霁便知薛承语意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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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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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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