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质疑娘,理解娘,成为娘?不可能的

黄沙漫天,烈日当空。嘴唇干裂,面颊皴红,饥渴如同遍身的蚂蚁在血管中流窜。我还记得。事不过三,下次绝不再来。

“下己!”

要醒了。恍惚之中,还有些不甘心,吃了那么多苦,醒来却那么简单。成嫏,本来不会遇到她的。

-

有一桩旧愿。

旧怨?啥仇啥恨呐?

旧怨也没错。放以前,这情节是“没问题”的,可读者成长了,许愿的人就多了起来。

旧愿啊,行,我跑一趟。

这次,你想试试影响人吗?

影响人?

不是成为当事人。

有先例吗?

我只见过你。

来。

-

草率了。

“下己。”还是姐姐。

记忆中的饥渴被携带至此,身下的融雪如同万丈火焰,感觉快被烧死了。

“怎么没忍住呢?”

就是,怎么没忍住呢?若被流放至沙漠,不遭焚身般的苦便不能重来。并不想辩解。“姐姐,这次真不怪我!我刚从胜华那儿得了教训,不可能又不长记性……成嫏她太懦弱了!”

周围依然是黑色。不知怎么会有种预感,总觉得下一秒成嫏就会从黑暗中走来,像封建之时的每一只女鬼,凝聚着他们的恐惧和爱恨,预示着她们的生命和结局。

姐姐没说话,自觉会招到她的伤心处,便找着力气撑起上半身,“下次给我个现代的本子,霸总那种,就我这样的反骨,不得迷死他们?”

终于看见她提起嘴角。

还好,没犯下罪过。少一分是一分。

“姐姐,我这次真的有正当理由。当初认可暇娅,应该是被说服去认可她,是因为男主是她小时候的美好回忆,有份故人的温暖,就算是单恋那也是好的;也是因为暇娅破碎的感觉,她需要那种粉碎掉玻璃渣的热烈的情感。OK,暇娅爱就爱了吧,你说得对——终点在那,大多人翻山越岭去,而有的人是从深渊里出发——每个人的境遇不同,不能要求太高,要允许软弱,过刚亦折嘛。当然,这时候‘爱情’有用的话,那也算积德了。但成嫏不一样,她有钱、有闲、没大爹,她本可以……不过也是,设定就是封建时代嘛,她能干点啥啊……你们那时候好流行这种设定啊,我都怀疑是不是怀念被虐了。”

“是在悼念吧。”

“悼念?悼念封建?这么个悼念法儿?”

“在想象中把危险放逐出去,类似于这种悼念。你以后看了别人的各种理论,交叉对比,会理解的。不理解也没关系,理论本来就是一种工具,你通过你自己的方式也会慢慢观察到一些东西。成嫏是没了爹,但精神之爹一直笼罩在上空;她爹、她哥都是封建的执行人,没有这些人确实是解脱,但成嫏只是从父亲家走向夫君家,本质没变。”

“过了这几个本子,我也想过了——只是一家之言啊,而且我还只是个高中生——在封建,权能带来一切,钱只是一项结果,是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回报;而资本,是为了钱,有钱就有尊严。所以,夏洛蒂的《简·爱》出现在那里而不在这里。”

“挺好的,一家之言也好,总比无聊好。”

“成嫏有钱但没依仗,理解。人有局限性,温水也烫。可我都向她解释了,她不听,非要跳火坑,你说气不气!”

“你作为她身边的丫鬟,她听你的才怪。”

“我还想过,如果我这样去劝暇娅和胜华,她们会不会听?我觉得会。暇娅,人生不幸还能通过高考——高考哎——考进top大学,脑子肯定不锈;至于胜华,她本来就感觉不对劲,在和男主抗争了,我觉得她也会听。独独这个成嫏,成嫏成嫏,成为女郎,她这是妥妥的精神男人,一点女郎的影子也没有;也不对,其实还挺贴切,女郎嘛,女男人。”

“当时太匆忙,不过暇娅的故事已经有变化了,你还记得吗?暇娅和眠乃在一起之前,本来还有段和男二的故事。”

“啊,对哦。”

“就是因为你的意志,她们才更坚定地走向了彼此。”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为什么这样说?”

“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暇娅后来的不幸跟眠乃脱不了关系吧。”

“是,她的幸福也是。”

“唉,真麻烦啊。都不容易。人设很重要。”

“倒不如说记忆很重要。”

“嗯。欸?就是这个!第二次……不对,第三次的时候,在高架桥下,下小雨那天,听眠乃说对不起还是啥的,反正那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穿越最有用的就是掌握记忆,这太牛了!跑题了,我在跟你说成嫏呢!知道她深陷泥潭身不由己,瞧她慢慢下没,便想拉她一把,她却甩手回你:我不走,我喜欢这儿。各位姑奶奶千奇百怪,按常规出牌才是怪了!什么婚女也有难处,我撤回!”

“消消气,消消气。”

“我都把她带走了,她居然!我跟你再现一下。我问她:你别告诉我,你是自愿的?

她上来就:妾孤身……

妾什么妾!我直接打断:这里有谁轻贱你?用我!

可她还是:妾……

我直接火了:用我!我!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即便是那不可说之人也是从他娘□□出来的!

她可能觉得我那些天净给她说些狂放话,惊世骇俗,成何体统!人家那是挂了脸,铺开愠色,厉声道:姑娘不知,人活于世,便要按着寻常活,若非如此,这世道就乱了。

呵,我问她:你怎知寻常是好?活这一遭,岂能不问何为真善!

她回:不好如何?善又如何?此处不好,自有好处;此类不善,亦有善类。

好一个‘自有好处、亦有善类’,我真想把她脑袋撬开,就不能把自己当个人?非得跟烂的、差的比?我就这么跟她说的。结果她还护起犊子了:便是夫君,也未曾说过这般撬开脑袋的话,当真恶毒!

我!真!的!服!了!真有够衷心的啊。那男的视她为肉瓶、剥夺所有,竟然说我恶毒?人家还挺有理,字字铿锵:夫君给我安身之处、成我依傍,姑娘却想毁掉我,不该说你恶毒?

哦吼,无夫无兄,这总没了大爹逼你;若不嫁他,家产全是你的,成嫏竟认他作菩萨?!!你猜她怎么回?她说:利往利来,安有全法?

行,随她的歪理。我只能最后提醒她,让她清楚一个点,就是自由和所谓的安身之间,一旦弃了前者,失去的便是全部了。结果呢?人家留给我一副‘竹林夕照,马蹄声去’的图景,她第一次用‘我’自称,是转身的一句‘我弃’。‘我弃’,啧啧啧,你品!那我能忍?把我围了也要说,那场面!那男的还觉得自己多威猛,像是把成嫏从我这救了出去,我一个贴脸开大:成嫏,天子的后、诸侯的夫人、卿的内子,你以为是你在说话吗?女人、男人,自然而存在,却有了‘夫妇’之称,你可知你已从自然存在进入了父权秩序?你以为的历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皇五帝?你们男的,自古以来,真会编啊。

涉吞2.0一听我阴阳怪气他异父的亲兄弟们,都快气炸了,我能被他抓住?我be like:姑奶奶就告诉你们,我叫杨下己,岂有此理的岂!

然后,沙漠,进入流程。姐!我这是有理有据吧!”

“是是是。行啦,别气啦。这样的本子本来就是让你生气的。”

“我知道。古言就算了,现言也是一个个的!离开男人!注重自己的成长!恨铁不成钢!可忘记自己的女性先驱者又不能完全怪她们!”

“人生在世,就是要烦。”

“歪理!”

“这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

“海德格尔。”

“欸?我之前是不是问过。好熟悉的对话。”

“不过,成嫏伤你心了?”

“怎么会!”

“你倒好心,那是为了追妻火葬场,你却当真劝她。”

“气死我了!不知好歹!”

“好歹也该知的,不过身遭如此,又怎能奢望她超越呢?她不知自由的意义,便是强迫,她也不会消化。泥淖中人,也有周旋之法,陷就陷吧,不妨碍你开你的路。”

“所以我当这个影响人有啥意义?我又成了人家play的一环?”

“哈哈哈哈。”

“什么嘛。”

“下己,你赎回的,是你过去人生中的重要记忆。”

“我怎么就赎回了,这次不是失败了吗?”

“你这样的‘嘴替’,就已经是全了旧愿了。”

“姐?我是你和你读者之间play的一环?”

“哈哈哈哈哈,谢谢你。”

“不用谢!”

“你很快就能回家了,你也已经变了很多。”

“是吗?姐姐,你的主角都是怎么结缘的?”

“要么年少相识,要么限定关系——俗称——羁绊。”

“你当时挨过骂没?”

“人各抒己见,很正常。我那时候也想过以后,如果我能被骂,说明新的世界在来的路上了。尘土归于尘土,非我莫属。”

说实话,每一次,看到姐姐脸上的这种怅惘,我的心脏都好像抽着痛了一下,是真的生理上的痛。与此同时,那种“尘土归于尘土,非我莫属”的信心和坦然,又让我感到头顶上方有东西飘起来。

“姐姐,如果不能得偿所愿,那就祝你幸运一点。”

“我参与了一个时代的书写,笔耕不辍,无比荣幸。”

“姐姐,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

“两况。”

“哪个字?”

“热泪盈眶,心旷神怡。追求这两种人生状况的意思。你的‘下己’真是取自‘岂有此理’吗?”

“取自‘岂’,上山下己,扛得住山,我就能成为自己。”

“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

“不,这是我自己取的,在读高中之前。我妈也支持。”

“我也是自己取的。”

“哇,我们都给自己取名字,厉害哦!”

“是啊,以前有人自己去买花,或者自己的仇人自己杀。现在,都这么厉害啦。”

“什么呀,没太懂?”

“是赞美,夸你的生命充沛、自由。”

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姐姐,我面对的,不止一个你吧。我是说,作者。”

“嗯。当然是一群人。若非共同参与,意义就不会抵达彼此,没有抵达就没有意义。”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可以这样说:在一个‘万物已死’的时代,作者的表达欲渐息。或者说,身在局中看不清,看清的东西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不足以改变时运,甚至说服不了自己,要如何真正地活下去。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耗费时间精力、作一番并不容易的斡旋才能表达的呢?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没奢求它能保持原来的模样,也不怕为别人做了嫁衣,担忧着自己的心血被扭曲、被利用,最终反对了我们自己。即便这样,作者们并不想唱衰,不想唱衰任何一件。总有新的视角,总要担起责任,只有身在局中才能近距离地参与任何一件的进程。”

“有点像……既要在主流中、又要破局而出的决心和勇气?”

“这是理想。故事只是故事——当然它也是载体,能够通过情节本身‘说话’——重要的是语言。不论哪种文学形态,它们始终应该是语言的艺术。而且,文字仿佛是编码,在那些逻辑差、缺乏思考能力而又傲慢的人开口之前,就已经屏蔽掉了他们。受众根本不是他们。”

“那你是怎么开始写作的呢?”

“就像,有一天,我在贝加尔湖畔往水中丢了一个小石子,然后一群小鱼向我游来。后来,真心换真心,我想成为让读者信任的作者。相信我、读下去,类似于这种。下己,你看了那么多故事,应该也有‘蠢蠢欲动’的时候吧。”

“嗯。”

“可能喜欢故事的人大都也想讲好故事。想写是好事。不过输入是输入,输出那就得反思了。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痨’吗?个人的生命经验可以是、也永远是艺术的来源,但你不能就只停留在个人的生命经验上”

“就算这样,写作的人也多的很。有次背单词,例句写的是I fear my quest was for naught,我害怕,害怕‘力行都是虚妄’。”

“害怕是正常的,不害怕的人生才危险。设界限,是一种保险,每次将界限打开或拓远一点,必然有风险来临的担忧,况且我们是人,有感情的人。”

“姐姐,可我还是害怕。”

“就害怕吧。”

“可我不想害怕。”

“你不想害怕写作,你想直接洋洋洒洒一篇又一篇吗?”

“是有点想这样,但这样又有点无趣,我想安全地害怕,让我知道结局是好的,然后抛却担忧大展手脚。”

“这大概是某种自由,自由地试错。但自由受限,试错的机会和勇气,只能自己下决定。更何况,很多事情的美丽,就在于遗憾吧。就像生命一样,不可再来,才宝贵。”

“人果然是不能随心所欲。不过,如果‘不可重来才宝贵’,我这样重回主角的人生,是不是……是某种虚妄。”

“或许虚妄也是某种需求,就像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一样。”

“那个,嗯……算了。也没什么。我确实应该忏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你也可能获得自由。”

“自由不是受限吗?”

“前人有个‘十年’的概念。磨练十年,积淀十年。几个十年过去,否定之否定,从第一状态经历第二状态,到形似第一状态但实则不同的第三状态,哲学上叫超越。到那时候,既不是无知的自由,也不是有知的困顿,而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好难啊。我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可能有,但也不是特别想。就像写作一样。”

“总之,写,便写,不写,也罢。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承认自己的**,至少要对自己诚实些。”

“我只想写我喜欢的故事,绝不为了钱,不然我的语言将是死的。”

“那就这样。”

“这样可以吗?”

“下己,你刚才不是已经知道了嘛。”

“知道什么?”

“害怕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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