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克里姆颂大人工作的时间，她相当信守承诺。新世界大门向我敞开，原先被隐秘的知识就倾倒出来，而我则拿将这些建筑材料增补原本的智识迷宫。世界复杂起来的同时如此纯粹，我只需要在象牙塔中往上筑。偶尔遇到难以下脚的楼梯，询问克里姆颂的意见，能够很快得出答案。

象牙塔可以是巴别塔吗，语言互通后，知识堆叠起来的通天之塔，世界能够被解析成什么样？日复一日的，生命的双螺旋逐步解构着——

“你做的很不错，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不过研究暂停一步，接下来我需要向你询问一些科学伦理的问题。”克里姆颂笑着将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摁倒，巴比塔也就暂时被神推倒了。建塔人的目光终归需要重新回到神的身上。

克里姆颂大人刚洗完澡，整个人湿漉漉的，冒着水汽。鲜红的发丝贴在她脸上，不断往下渗着水，她站立的地方留下一滩水渍，背着光，恍惚看着。好像圣主方才向犯罪的城降下审判，罪人的血跪拜着来到她脚边。趁现在悔过吧，在罪果尚能挽回之时。神站在血海上说着，我看到天国威严的闪光。

“你怎么看待伦理问题？进一步要研究的内容，你不厘清这点可是寸步难行呢。”

扫地机器人嗡嗡响着，淌过水渍，于是克里姆颂大人坐到我桌子上。

“我算半个科学激进分子？对于伦理的部分，我的态度相当乐观。科学伦理之类的，总归还是人的看法。人的看法又不不会僵死，新工具的问世，人的道德也会更新。也正是如此，文明才不断更新着，不是吗？至于新工具产生的后果，总会有法律制定者帮忙善后的。就像酸碱溶液滴进缓冲液里……”

“你的答案不出我的意外。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科学伦理阻碍了你的研究的情况。这时你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显然是继续研究。科学伦理的存在，狭义讲不就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对于参与实验的部分，无论是对动物还是对人类、女性、男性、活人、死人、幼童、孕妇、老人、患者、健康人，要怀抱有最高的尊重。这点是科研伦理的本质吧？在此基础上，医学生称尸体供给人为大体老师，尊重大体老师的意志，不随意拍照。再有的能表明我态度的例子也是医学。医用模型的设计。我记得先前是有具血管的解剖学模型遭到非议的。捐献者生前同意死后将身体用于模型制作。于是医生在确认患者死后，对他注射了可以随血液走遍全身的塑形剂，凭借此，制作了完美的血管解剖模型。但是这也意味着患者当时可能并没有完全死去？血液还在流动，患者是否还能感觉到痛苦。感觉自己血液逐渐凝固，那确实是会有剧痛呢，况且是在没有安乐死的情况下这么做。不过我倒觉得这么做完全可行，因为捐献者在先前已经和医生签好了契约。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这种逾越在伦理边界的问题行为，那么那具清晰地，几乎可以说艺术品的完美模型就不会有了吧？啊，你在怀疑有一天我也会这么做吗？完全同样的事我是不会做啦。虽然我支持这种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为了同样像是搞艺术创作一般对待他人……我对他人的生命和生理感受，起码在临终时还是很关注的。好比攻击他人，或者看着他人受难，我们头脑当中的镜像因素会让自己感觉被攻击，受难。”

克里姆颂大人盯着我的眼睛。我应该知道这个行为举止的含义？总有些小技法用来确认说话者是否在说谎。不过这对我也有用吗？我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的虹膜。她的眼睛，漂亮的祖母绿。背光的时候显得那么暗淡，死水一般，淤泥很深，踏入其中好比迈步沼泽，只能祈祷有路过的行者帮个忙。或者就完全陷入其中了，只能等待着永恒安眠的降临。这么想着，我的思绪也好像滞涩了起来。

忽然她笑了起来。

“我对你的回答感到满意……如果你的话完全从心底出发，那么跟我来吧。我要带你去接触世界更深一层的地方。”

扫地机器人离开了，克里姆颂大人也不再继续往下滴水了。她抬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要一直记住你所说的话，继续践行。这是我给你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