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正值晌午,天边烈阳灼灼烧烤,客栈建筑反射出刺目金光,内里空气闷热又凝固。

偌大房间内,沈澜玉端坐于宽大屏风后,朝颜蹲在屏风水平线的左方一丈远、露出自己,屏风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司徒半月与上官文昭,姚忠姜博楚立在一旁等候命令。

而姜柱子和陈广霞,跪在地上颤抖着面如土色,脖子面上皆是豆大汗珠,不停用眼睛偷偷往姜博楚那儿看,如芒刺背、坐立不安。

不知屏风后的是谁,怎会叫他们来,而且女儿竟然也在。

朝颜盯着他们二人,不自觉摆出防御姿势,鼻间抽搐、嗤嗤呼噜。

又是他们,坏人,欺负她。

沈澜玉双目轻阖,脊背端靠着椅背,墨发全部用玉冠束起,雪肤乌发,面容清隽绝美,似漂亮玉雕,却又透着几分冷冽凛然之气,让人只远观不可亵玩。

“姜柱子,陈广霞,有关离州吸血鬼一案本官有话问,你们二人半月前是否在姜家村?”司徒半月严肃问道。

上官文昭则在翻姜家村村民的口供,都是姚忠当初派人找朝颜时留下的,上面记录了朝颜被赶出家门后、他们所看见的事情经过,并且有村民的签字画押,以保证真实性。

姜柱子惶恐点头,嘴唇颤抖,用受伤包扎好的手抹去汗液。

“在、在的,不、不过我们不是凶手、不是凶手啊大人……”

“那你们可认识此女?”

姜柱子抬头看了一眼朝颜,忙不迭点头,眼神慌乱。

“认、认识。”

怎么突然问他这个,难道是那个白眼儿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司徒半月又问道:“据我们调查,她曾留宿在你们家长达二十四天。上月二十九号她离开你们家,接着第二天你们也跟着离开姜家村,本官说的对与否?”

“对对对!大人说的都对!我记得博楚的信二十九号到的,当日我们便收拾行李,隔日出发走了,村儿里的人都是证人,可以为我们作证的!”

离家日期姜柱子记得很清楚,确实是三十号不错。

此话一出,司徒半月瞬间松了口气。

第一桩案发时间早在二十七号,可算是有了不在场证明,加上万花楼大部分人的口供,交代朝颜一直被严加看管关在房间内,根本没机会作案,如此一来朝颜的嫌疑可彻底洗清。

老鸨和林宝钧嘴是硬,可万花楼那么多人,多的是怕惹火上身、如实交代的人。

姜博楚抬袖擦汗,眉宇间的忧色骤然消散,呼吸悄然顺畅许多。

他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方才还以为爹娘与吸血鬼案有牵扯,如此便可放下心。

姜柱子二人见儿子神色轻松,知道这关过了,劫后余生的抬手抹汗,心有余悸。

屏风之后,沈澜玉轻咳两声,朝颜立马转头朝他看去,随即迅速跑到他身边蹲着。沈澜玉将兔儿爷玩具递给她,又悄无声息的缩回胳膊。

“慢着。”姚忠出声打断他们的“温馨时刻”。

“此案了结,该说说朝颜姑娘的案了。”

正当屋内几人愣神,姚忠冷脸快语,掷地有声,口若悬河。

“一个多月前,我家王爷与朝颜姑娘流落到姜家村,遇上你们二人,后事态紧急,王爷将朝颜姑娘托付于你家,并给了你们价值五百两的财物,以此作为照顾朝颜姑娘的酬劳。可是姜柱子,你将她赶出家门,害她被人拐卖至万花楼,险些丧命,这笔账该如何算!”

不等姜柱子反驳,姚忠连珠炮发,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五百两,王爷本意是让你们养好朝颜姑娘,你们却这般对她!不光如此,还将王爷留给朝颜姑娘的发冠抢去变卖,抢劫皇家财物,尔等可知该当何罪!”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姜博楚面色瞬间发白,攥着里袖的手指猛然扣紧,脑子快速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朝颜低头把玩兔儿爷,神色好奇烂漫,只觉得可爱好玩,根本听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澜玉依旧闭目不言,指尖拨动白玉菩提,云淡风轻。

姜柱子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头发俨然已湿如水草,闷热不堪,黄色混浊眼珠瞪大、目呲欲裂,似要吃人一般。

“我、我、我没有……”

怎么那男子竟是皇家的王爷,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会不会拖累博楚,而且博楚好不容易考上的进士……

“没有!我没有盗卖皇家财物!那些东西是那个男人送给我的!我有信物为证!”

姜柱子慌忙在衣服里找着东西,嘴唇干裂、满身湿汗,整个人似从水里刚捞出来。他颤抖着掏出一张纸展开,这一刻对朝颜的恨达到了顶点,恨得牙滴血。

“我没有抢,没有抢……发冠是她主动给我的,主动给我的,我没有抢……”

此时,上官文昭突然出声。

“到底抢没抢发冠,我们问一下当事人不就好了,旁人再怎么说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朝颜的话,不是吗?”

他边说边放下记录口供的纸张,正襟危坐。

“而且本官看姜柱子手上有伤,会不会是朝颜姑娘突然发疯咬了他,所以姜柱子才会将她赶出去。毕竟她从小与狼群长大,习惯吃生肉、喝兽血,体内兽性未平欲伤人吃人肉,也是极有可能的,姜柱子一家不过求自保、紧急避险罢了。”

沈澜玉睁开双目,凤目深如黑海。上官文昭的身影隐隐透过屏风,轮廓虽模糊不清,大红官服却醒目刺眼,灼着在场每人的眼。

司徒半月也侧目注视上官文昭,眉头紧皱。

审案时,最忌主审偏向任何一方。姜柱子手上有伤,但大家尚且不知是因何受伤,上官文昭这两段虽是凭空猜测,但先入为主认为是阿锦所咬,言语中的偏袒谁听不出来。

姚忠一股浊气顿时冒上胸腔,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朝颜不会讲话,如何询问。事实摆在眼前,为何不信。

他蓦地看向陈广霞:“陈广霞,你还不说真相吗?”

就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给自己女儿泼脏水,这样都不管吗?

陈广霞面色一白,眼珠左右转动、慌乱无比,手指也攥紧衣服,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姜博楚那儿看。

“陈广霞,朝颜姑娘前天吐出来的东西除了水就只剩木头,万花楼的人交代她不愿意吃饭,饿了就啃木头充饥,从未因为饿而袭击过他人,仅有的一次伤人是因那些壮汉用鞭子打她。你家床框上的血迹你看见了吧,那是她混着血水强咽下去的,她是不是真的咬伤要吃你们?!”

姚忠的血压越说越高,盯着那二人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她父母看见她被人踹出家门啃木充饥,会如何作想!又会如何心疼!”

姚忠嗓音太大,引得朝颜悄悄爬到屏风边缘透出一双眼往外瞧,正巧撞上陈广霞与姜柱子的视线。

她咧嘴露出牙齿,凶恶的看着二人,明显还记着他们的罪行。

“走,走!”朝颜大声喊着。

陈广霞眼角流出泪水,望着她泣不成声,连连摇头,却依旧选择什么都没有说。

“走,走……”

朝颜嘴里不断重复喊叫这个字,呼吸变得粗重缓慢,气喘如牛。杏眼渐渐发红、涌出水光,只想让他们二人快走。

“走,走!……”她不想看见他们!一点儿都不想!

“走!走!!嗷!嗷呜……”

言语间,她直接将手中的兔儿爷朝姜柱子狠狠抛去,砸在他的身上。神色激动至极。

“走——!”

“姚忠。”沈澜玉顿了几瞬,语气寡淡:“送客。”

朝颜听到沈澜玉的声音,停下口中叫喊,迅速缩回他身边,沉默不语,只默默掉着眼泪,用衣袖抹去。

姚忠深呼吸平复心态,片刻后恢复到往日沉稳。

“既然朝颜姑娘嫌疑已经洗清,几位大人请先去商量吸血鬼案的对策,过后王爷会同大人一起审问林宝钧。”

上官文昭就势告退:“林宝钧及万花楼同党全权交由王爷审问,我二人做副审即可,下官告退。”

姜柱子颤嗦嗦的站起来,姜博楚过去扶住他与陈广霞,柔声安慰着二人,慢慢出去了。

等人走光关上门,姚忠捡起兔儿爷,上前移开屏风、递给朝颜,随之一脸郁闷。

“王爷,那个上官大人明显是帮着姜博楚的,我们该怎么办,朝颜姑娘短时间内也不会讲话啊,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啊啊啊!他姚忠咽不下这口气!

沈澜玉望着房门,目光幽深。

“静待。”

此事必定要讨回来,不过上官文昭这是用林宝钧来压他的怒火,以交换姜博楚的前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姜博楚可当真是个好宝,只是不知,是否错把鱼目当珍珠。

他垂目看朝颜,正巧二人眼神交汇、融合在一起。

朝颜眉目弯弯的举起兔儿爷,眼眸溢出星辉,堆满粼粼水光。小脸儿粉扑扑的,桃面粉腮,流光溢彩。

“嗷呜!”喜欢!

沈澜玉眉宇间的清冷,渐渐化为无形水汽消散,瞳色变得清浅,似两颗琉璃玉珠,润泽有色、柔和似水。

他眸中划过深思。

既然已洗清嫌疑,朝颜这名字该舍弃换掉了。于她而言,这两个字带给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以及害怕。

“名字。”沈澜玉望着她。

朝颜正面色明媚,窗外阳光为她披上霞光,锦色灿烂,就如她的性格一样,鲜艳夺目。

“阿锦。”他轻声开口,嗓音清冽如泉,谷溪潺潺。

锦,愿她未来似锦,吉祥安康。

朝颜听到这两个字,月眉挑起,双手攀在他的膝盖上,满脸纯真。

沈澜玉微侧脖颈:“喜欢?”

她展开笑颜,重重点头。自己虽不会说话,但是意思能听懂个大概。

她喜欢阿锦这个称呼,很亲近,就如她唤阿娘阿姐一般。

“金,鱼。”阿锦清晰的说出二字,内心涌上欢喜。

金鱼金鱼,她爱金鱼。

沈澜玉垂下鸦睫,心里不自觉的跟着默念二字。可蓦地,眉宇压低眼皮,狭长凤目迸发出凌冽,水镜荡起层层波澜。

“笔墨。”

姚忠连忙推他去桌边,摆上笔墨。而阿锦也跟着一起过去,蹲在桌下。

沈澜玉快速在纸上写出心中所想,抬手递给姚忠。

姚忠越往下看,眼睛越瞪越大,直至看完最后一个字,他不可置信的询问沈澜玉。

“真的要这样吗王爷,姜家应该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沈澜玉低嗯一声,语气毋庸置疑,没得商量。

“速去。”沈澜玉沉声催促。

“是!”

阿锦目送姚忠离去,然后抬头看沈澜玉。

“饿。”

“传膳。”

她一听到这两个字,当下开心起来。这话熟悉,沈澜玉近几日一说它们便有饭吃,她喜欢听~

用膳期间,沈澜玉阅览林宝钧等人的口供记录,心下渐渐有了思忖。

阿锦捧着大瓷碗喝粥,满心欢喜。

现在自己吃得饱穿的好,沈澜玉又在身边,简直不要太开心。等以后找到阿爹阿娘,会更开心!

心满意足的喝完最后一口,阿锦轻拍着肚子,眉梢沾上喜色,粉腮含春。

舌头舔去残留白粥,用帕子擦去唇边水渍,规规矩矩的放在托盘上。

这些都是沈澜玉教她的。

“走罢。”

清冷嗓音自头顶响起,阿锦伸手拉住白色宽袍,随着他出门。

兜兜转转踏进一间房,阿锦一眼看到林宝钧和惠妈妈,立马露出爪牙、面容抽搐。

“打!打!”他们打她!是坏人!

那二人头发凌乱、眼底发黑,昔日威风不再,眼珠充血、面容枯槁,面色苍白又虚弱,连呼吸都不顺畅,看起来多日未合眼睡觉,也滴水未进。

刑部审人,向来都是好手段。

沈澜玉微斜凤眼,旁边侍卫立马递上鞭子。

“坏!坏!打!走!!”

阿锦大声喊叫着,美目中皆是痛恨怒意。

沈澜玉抬手递上鞭子,杵在她的面前。

看到熟悉的鞭子,她怒火攻心,一把夺过握紧。后背被一只大手轻拍了拍,阿锦接收到讯号,嗷呜一声、“啪”的一下甩了鞭子,随即猛的扑上前去。

“打!”

阿锦对着二人一阵拳打脚踢,将多日来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二人被打的惨叫连连,哀嚎哭泣。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朝颜,我错了……”

随着他们一声声的求饶,阿锦眸光逐渐变红,浮上湿润。

果然,有沈澜玉在,他们就不敢欺负她,连反抗都不敢。

沈澜玉在身后坐着,身子微微前倾、左臂支撑在膝盖处,眼神无波无澜,眉宇漠然,毫无阻止之意。

姚忠进来时,便见林宝钧与惠妈妈的脸上满是血红抓痕,看起来狼狈不堪,不成人形。他默默立在自家王爷身后,不做言语。

眼看二人快扛不住了,沈澜玉才适时出声。

“回来。”

阿锦猛然停下,回头看沈澜玉。见他身子靠后倚在椅背上,便立马收手朝他跑去,蹲在身旁不吱声。

“回房。”

竟是只为了打那二人一顿、让阿锦出气。

几人回房后,沈澜玉闭目揉动着太阳穴,甚是头疼。

吸血鬼案毫无头绪。而林宝钧身为离州太守,多年来只认钱不认人,贪污巨款、草菅人命,找到证据只是迟早的事,再加上此次冤害阿锦一事,定难逃一死。

但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他却没办法查清。

这天底下的贪官和人贩子根本抓不完,只要人心有贪,便永不灭绝。

“已经按照王爷命令吩咐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办好。”

姚忠边说边捎带给沈澜玉倒上一杯水。

阿锦蹲在太师椅上,稀奇的看着姚忠倒水。沈澜玉扫了一眼,端起水杯欲喝水。

还未搭在嘴边,手中水杯蓦然被一股蛮力打翻,骨碌碌的摔落在地,沿着曲线打滚儿。

沈澜玉抬眼,阿锦却一把捧起桌上瓷白水壶,揭开壶盖儿朝里看,随即发出喊叫。

“嗷呜!”

嘿嘿,下章收拾渣爹。这个家没有姚忠不行。俺昨天忘了说,留言发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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