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湛没看地上的沈异之,只抬眼朝门外候着的暗卫递了个眼神,“去把王怀安带来。”
暗卫应了声“是”,转身消失在门口。
裴凛走到沈异之跟前,弯腰盯着他,语气比刚才缓了些:“接着说,王怀安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沈异之抬起胳膊胡乱蹭了几把脸,但还是抽抽噎噎的。
“是他主动找的我,头一遭找我,是在城西的茶摊,我正喝着茶。
他说想高价收苏和堂,可我爹死脑筋,不肯松口。
他就想让我帮着劝劝我爹,还说只要事成,就给我五百两现银。
够我还了赌债不说,还能再去赌坊玩几局。”
他的喉结滚了滚,“我当时就动心了。
毕竟欠了赌坊三百多两,那帮人天天变着法子来堵我,动不动就把我揍个半死,到后来更扬言,我再不还钱就废了我。
我回去跟我爹说,王行首愿意出三倍价钱买苏和堂,咱们拿着钱,再开家药铺就是,又不是开不了。
可我爹直接把我骂了回去,非说苏和堂是沈家祖业,就算砸在他手里,也不能卖给外人。”
“后来呢?”裴凛的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沈异之的脸,时刻观察着脸上的细微变化。
“后来他又找过我两回。”沈异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头一回是一个月前,他见我还没说动我爹,就说价钱还能再涨。
只要我能劝动我爹,就给我一千两。
我又去跟我爹说,这次他没骂我,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
说‘异之,你要是真缺钱,我可以给你些银子还赌债,但苏和堂不能卖。’
我就跟他吵,说他根本不疼我。
宁愿守着个破药铺,也不肯让我过好日子。”
说到这儿,沈异之突然激动起来,猛地从地上撑着要爬起来。
衙役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才起了半截,就被按了回去,只能坐在地上嘶吼:
“他根本没把我当儿子!沈异之,异之!
这名字不就是提醒我,我不是他亲生的,是沈家的异类吗!
他对店里的伙计都比对我好,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生病,他都肯赊药救急。
我欠了赌债,人家都要废了我了,他倒好,一分钱都不肯给我!
他没当我是儿子,我凭什么认他这个爹?”
“够了!”萧云湛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眼里满是不耐。
“本王没耐心听你扯这些废话。
直说,你是怎么下的毒?
凭什么说是王怀安指使的?
再敢绕圈子,本王现在就废了你。”
茶杯碎片溅到沈异之脸上,划开道小口子。
他浑身一哆嗦,刚才那股子激动瞬间没了影,只剩下满肚子恐慌。
“再后来……是十天前,王怀安又找我,问我到底劝没劝动我爹。
我说没劝动,他就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后来突然问我,知不知道苏和堂最近进的那些固本酒?
我说知道,是治男人精力不济的。
他就笑了,他跟我说‘那酒味道重,真混了别的东西,也尝不出来。’”
他顿了顿,“我当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说:‘这药酒要是喝出点事,比如有人喝了发疯,苏和堂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到时候你爹就算不想卖,也得卖。’
他还说‘要是有人把寒食散掺进去,不管最后是你爹喝了还是别人喝了,倒霉的都是苏和堂。’”
“所以你就去买了寒食散?”
“是……我当时想着他说的在理,要是苏和堂名声坏了,我爹说不定就肯卖了。
我就去倚红楼找了老鸨,买了寒食散。
趁店里伙计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往药酒架子上的固本酒里倒了些。
总共就倒了三瓶……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就偏偏拿了那瓶。”
他说着又哭了起来,“我就是想让他卖了药铺,根本没想让他死啊!
是王怀安,是他撺掇我的!
他要是不跟我说那些话,我根本想不到要下寒食散!”
就在这时,暗卫领着个穿暗缇色锦袍的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玉簪束着,脸上带着几分傲气,进门时还特意理了理衣襟。
正是苏州药行行首王怀安。
他一眼就瞧见跪在地上的沈异之,眉头皱了皱,随即转向萧云湛和裴凛,躬身行礼。
“草民王怀安,见过瑞王殿下,见过裴大人。
不知殿下急着召草民来,有何吩咐?”
裴凛直接把桌上的供词推到他面前,“沈异之说,是你指使他用寒食散毒杀沈承璋,还许了他好处。”
王怀安满脸疑惑地拿起供词,快速扫了一遍。
看完突然笑出声,好像他看的不是供词,而是什么好笑的话本子,他随手把供词扔回桌上。
“殿下,裴大人,你们可别被这小子骗了!
沈异之是什么货色,苏州药行里谁不知道?
每次赌输了就偷家里的名贵药材抵债,老沈待他视如己出,从来没多苛责过,可他倒好,越来越得寸进尺。
他的话要是能信,猪都能爬树!”
他又转头眯着眼看向沈异之,“沈异之,你自己犯了弑父的罪,想拉我垫背?
告诉你,没门!我王怀安在苏州药行混了几十年,还没人能这么诬陷我!”
“你胡说!”沈异之突然从地上暴起,要不是衙役死死按住他的胳膊,他差点就扑到王怀安跟前去。
他嗓子都喊劈了,脸涨得通红,“就是你!是你暗示我的!你怕我爹不肯卖药铺,就撺掇我下毒,毁了苏和堂!现在想不认账?没门!”
王怀安冷笑一声:“我暗示你?我什么时候暗示过你?你有证据吗?空口白牙的,谁不会说?”
“我有证据!”沈异之突然喊起来,眼睛亮得吓人。
“我早知道你会不认账!
当初你跟我说那些话时,我就觉得你不是好人!
所以我硬逼着你给我写了张字条!”
这话一出,厅里所有人都愣了。
王怀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死死盯着沈异之,“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字条?”
“你当然不承认!”沈异之咧开嘴笑,眼泪还挂在脸上,瞧着又疯又得意。
“你是真当我傻啊?
你用话点我,不就是想让我动手,到时候就算出了事,也跟你没关系?
我当时就跟你说,你不写张字条给我,我就不帮你劝我爹。
你没辙,才写了!”
裴凛:“字条在哪?写了什么?”
“在我家!我家床后头第三块墙砖里头!
我用油纸包着藏在那儿的!
字条上写着,只要苏和堂毁在寒食散上,你就给我三千两现银,而且这三千两不算在买苏和堂的钱里!
你还签了字!”
王怀安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咚”地撞在身后的椅子上,椅子腿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嘴唇哆嗦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你明明毁了对不对?哈哈哈哈……你找到的是假的!”沈异之笑得更得意了。
“我早料到你会派人去偷!
特意找人仿了张假字条藏在柜子里,真的那张我藏在砖后头了!
你没料到吧?你毁的是假的,真的还在!哈哈哈哈……”
萧云湛朝暗卫扬了扬下巴:“去沈异之家,把字条取来。”
暗卫应了声,转身快步往外跑。
偏厅里又静了下来,只剩下王怀安粗重的喘气声。
他僵在原地,眼神慌乱地四处扫,一会儿瞅着沈异之,一会儿又瞄着萧云湛和裴凛。
周文彬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偷偷用袖子擦汗。
他原先以为,药行的人不过是想接手苏和堂,下毒之事是沈异之一人所为。
万没料到他竟然直接教唆沈异之投毒。
裴凛走到王怀安跟前,“王怀安,我劝你还是直接招了吧,你为什么宁可背上人命,都要接手苏和堂?”
王怀安脸色越来越白,靠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发颤,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怎么也没料到,沈异之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脚步声,暗卫匆匆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着的小卷,油纸外头还沾着点墙灰。
显然是刚从砖缝里抠出来的。
“殿下,找到了,就在沈异之说的地方。”
萧云湛打开油纸,里头是张叠得整齐的白纸,字迹工整,写的内容跟沈异之说的一模一样:
“今与沈异之约定,若苏和堂因寒食散之事败落,愿付沈异之现银三千两,此银不纳入苏和堂收购款内。
立此为据,王怀安。”
落款处还盖着王怀安的私章。
萧云湛把字条递给裴凛,裴凛看完又扔到王怀安面前,“你自己看。”
王怀安内心仿佛挣扎了很久,半晌才接过字条。
双眼死死盯着上面的字迹和私章,企图找出不是自己写的证据。
越看嘴角越抽搐,一个劲嘟囔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整个人一软顺着椅子滑下去,瘫在了地上。
眼神空洞,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