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
窗外雷声阵阵,雨打过青檐,哗啦啦的汇成水帘,全部落在了地上。
郗住风仍旧是和大理寺丞们在一间屋子办事。
她走进来的时候屋子便静了静,待她行完礼,大家便也不多说话了。
郗住风放了伞,先开了口:“诸位大人,熙和元年的卷宗节略下官已经附在上面了。”
“行了,大家也别绷着了。”柳应溪笑了一声,站了起身,揽住郗住风的肩道:“一同认识一下吧。”
“我是河东柳氏柳应溪,表字持盈,行三。”
书案中一个男子从案卷里抬起了头,郗住风目光讶然,他站了起身,平和一笑:“临安沈氏沈别之,表字季云。郗大人昨日雷霆厉呼,可重振大理寺之威。”
“大理寺纪闻疏。”这位应当是寒门出身,纪闻疏拱手,面色冷肃,眼中却有着欣赏,道,“日后大理寺你我可为同僚,郗大人断案之才,我十分钦佩。”
果然,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郗住风帮秦怀破案,坐在大理寺丞这个位子上的人到底还是能猜出一些的。
“大理寺乔书邈。”另一人笑道,坐在窗前,抬手打了个招呼,“郗大人生的貌美,写的节略颇显才干,就是字不似人。”
“昨日不是有意不理郗大人的,大理寺丞里偏偏我不在,但不想却在京都府门口见着了大人,厉害啊。”乔书邈挑眉,他昨日正在那儿办案子呢。
六位大理寺丞表态了四位,剩下两位虽然面色平淡,却也跟着表了态,一个世家一个寒门。
六位大理寺丞,寒门与世家分庭而抗。
郗住风直身一礼,环顾堂内诸人,微微一笑,她若真要扮出诚心模样,此刻便是很能骗人的。
眉眼若画,言笑自若:“下官大理寺郗住风,杨衔大人麾下。”
柳应溪道:“过往之事今日一笔勾销,此后大家皆是同僚,杨大人并未将你派给哪位寺丞,虽未明说,但你眼下领着盛澄荆的案子,往日卷宗不必再看。”
“多谢柳大人。”郗住风道,“多谢诸位大人。”
周遭的目光散开了,各自开始办着自己的事,乔书邈打了招呼就领着人出去了。
柳应溪手一抖,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郗大人如此客气,下官受宠若惊啊。”
“说什么呢柳大人,”郗住风笑着说,“您不是比我官高一级吗?官大一级压死人。”
柳应溪说:“压着谁了?谁都压不死你郗住风吧,对了,你今年多大?”
“年十七。”
柳应溪张了张嘴,伸手摸了一下郗住风的脸:“卷宗上写的竟是真的,你还真是十七啊。家中行几,表字是什么?”
郗住风说:“没有表字,家中行二。”
柳应溪忽然想起郗住风似乎父母早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
“不过,沈别之是什么情况。”柳应溪面色古怪,“我一直以为这个缺是给你的。”
“柳大人,郗大人。”沈别之忽然出声,“你们在在下的案前,说话再小声,在下也听得见吧。”
柳应溪慌乱回头,只见一片杂乱的案卷垒起,苍天可见书里竟然突然蹦出个脑袋。
“沈大人……”柳应溪有些尴尬,拱了拱手。
“沈大人,”郗住风倒是给她解了这个围,轻笑出声,“柳大人在夸你呢。”
“不是在说我踩着你上了位?”沈别之道。
郗住风摆了摆手:“可不要这样说,下官无才无能,不过是会抱大腿罢了。”
“那你大腿抱的不太成功,杨大人这是要提拔我来压你一手,”沈别之对郗住风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昨日的消息,来不及告诉你。”
“我该恭喜沈大人,”郗住风并不在意这个,叠手一礼,“不知可会请我吃饭?”
“若是郗大人肯赏脸,某是定要请郗大人的。”
柳应溪摸了摸鼻子,说:“既如此,不如连我一同请了?”
“自然好说,不如就……”
“近日不成,”郗住风说,“近日我有些事要办。”
柳应溪奇道:“盛澄荆的案子虽然扣下了个大帽子,可毕竟没人表态,你莫不是要宵衣旰食到晚上也没空?”
郗住风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柳应溪:“柳大人猜猜看?”
“郗二啊郗二,你这表情真欠打。”柳应溪道。
沈别之倒没什么问题,只说道:“那便等此间事了。”
闲话说尽,柳应溪也要去做事了,倒是郗住风扯住了她的袖子,道:“午间一同用膳?”
柳应溪说:“杨衔倒是不揪着你走?”
郗住风没有搭腔,另说道:“我有条青云梯邀你同蹬。”
柳应溪嗤笑一声,看着郗住风的背影,将信将疑,心里嘀咕,所谓青云梯怕又是捏着剑尖搏命吧。
待午间时人都要走了,郗住风翻着卷宗提笔写着,柳应溪和人打了招呼便留下了。
“郗二?”柳应溪唤道。
郗住风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盏茶:“柳大人。”
柳应溪走了过来,眼下四下无人,她坐在郗住风的对面,十指交叉:“怎么了?”
郗住风端起茶盏,递给了柳应溪,面容坚定,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抬眸看向柳应溪,“危楼登高,成者如青云梯,败者高楼塌。”
柳应溪脸色微变,严肃的看着郗住风:“什么意思?”
郗住风轻笑一声:“做不做。”
“谁是依仗?”柳应溪问。
郗住风竖起食指,指了指上面,眨了一下眼,无声的说道:“你猜。”
“要我做什么?”柳应溪敲了敲桌子。
郗住风勾了勾手,柳应溪倾身,她便附耳说了几句话。柳应溪震惊的睁大了眼,看向郗住风。
柳应溪果然是个一点就通的人。
柳应溪定定的盯着郗住风摊开手掌,伸向前,打趣道:“难道这就是新欢旧爱,你也要在大理寺与人打擂台了?”
“谁是新欢?何来旧爱?”郗住风手一松,茶盏稳稳的落到了柳应溪的掌心,“我只是个小官,岂敢岂敢。”
二人相视一笑,柳应溪伸了个懒腰:“河东柳氏不做亏本买卖,说吧,你有什么安排?我能得到什么?”
“肉眼能看见的好处,难道要我明说?”郗住风说。
柳应溪抬眸看了她一眼,闻了闻茶香:“你这茶泡的不怎么样嘛。你就不怕我信观音不信佛?你又为何不信观音?”
郗住风赏着窗外的雨:“我不会泡茶。我只信看得见的佛,不信观音。”
当今皇女小名观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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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雨翻滚,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坠地,又砸在油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天气骤然寒凉刺骨,徐观蘅兜紧了衣襟往客栈中赶去。
“徐观蘅是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徐观蘅瞳仁微缩,停下了步伐,转过身。
“你是谁?”
黑暗的巷道里,那个女子披风兜帽,身影在阴影中,声音却很冷静动人,甚至带有几分蛊惑。
“我是谁不重要。”
“徐观蘅,你想榜上有名吗?”
“寒门出身,盛澄荆的弟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你注定不会榜上有名。”
徐观蘅当即变色,看向她:“既然如此我为何能榜上有名。”
“既然这榜没你的名字,”那女子笑道,“掀了这榜不就可以了。”
徐观蘅眼皮一跳,慢慢向前走了一步:“掀了榜,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到了吗?”那女子亦靠近一步,“科举舞弊。”
徐观蘅侧眸:“那么,你是谁?”
“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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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住风和杨衔刚一下马车,疾风便裹挟骤雨而来,二人来不及反应就被淋了一身。
雷雨轰鸣,河梁抽出伞撑了起来,杨衔从他手里接过伞,见徽鸣拿着伞走了过来,说:“速速避雨。”
徽鸣的伞本是要递给郗住风的,杨衔已经一把揽住郗住风,将她遮在伞下了,雨大风寒,郗住风面色隐隐发白,低声咳了两下。
她和杨衔皆湿润着衣袍,况且这样的寒风冷雨,伞根本遮不住人,两人一并快步往府里走。
到了廊下时,衣裙具是在淌水,上半身也不过是比全湿透好上一点。
“姜汤,热水。”杨衔低声吩咐着,见郗住风扭头就想走,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你跑什么?去我哪儿,徽鸣把热水送我那去了,下面的人一时没防备……”
杨衔隐了后半句话,热水送了杨衔和她身边的亲卫,定是忘了郗住风,是以如今再烧一锅水要等上许久。
“那下官再等等。”郗住风拢着衣袖,脸上有水珠滚落。
杨衔侧眸,见她素衣素裳贴在身上,一时曲线毕露,弧度美好,脱下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肩上。
“你身体不好等什么等,去我那儿。”说着,就握着郗住风的手往房里走。
郗住风低声咳了咳,被杨衔的劲带着往前走,她本就体弱,头被冷风吹得昏沉,情绪也低低落落的,一时不想拒绝了,也没有心力气和杨衔再多说什么。
杨衔反倒是奇怪郗住风今日如此老实。
两人进屋时浴桶已经放在屏风后了,水汽蒸腾,屋里一时有些暖洋洋的意味。
“大人……”
郗住风忍着头疼开口,话还没说完,杨衔就已经手快的剥了她的外裳,她那两下推拒的力量在杨衔眼里跟幼崽舞爪差不多。
杨衔握住了郗住风的手腕,虎口卡着腕骨轻轻滑了一下。
郗住风面色泛白,两颊连着耳后却红了,杨衔眨了一下眼,低头看见了她精致润白的锁骨。
“杨衔……”郗住风咬牙喊了她的名字。
杨衔这才反应过来,推了一下郗住风的腰,把她推进了里面,转身正人君子的说着:“我去给你找衣服。”
郗住风瞠目结舌的看着杨衔的背影,狠狠打了个寒颤,这才脱了衣服浸进了水中。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郗住风还没来得及开口杨衔就绕过了屏风,她走得相当理直气壮,甚至算得上来势汹汹。
“刚刚你喊什么?”杨衔胡乱脱了湿透的衣服,裹着柔软的棉锦走了进来,臂弯带着衣服,“搞得我好像登徒子一样。”
“大人,我在沐浴。”郗住风睁大了眼。
“我知道啊,看见了。”杨衔无比自然的往水下一看,相当风流的吹了一下口哨,赞叹道:“细看诸好处,柳腰身。”
“不过你胖点应该会更好些。”杨衔把衣服放到了架子上。
郗住风简直要气笑了,她胡乱的转过身,就要从桶里站起来,杨衔握住了她摁在浴桶上的手。
“急什么?”杨衔抬脚勾了个椅子过来,“有几句话要问。”
郗住风头痛欲裂便罢,眼下是真有些恼怒了:“杨……杨大人,你也淋湿了。”
“我知道啊,”杨衔含笑点点头,她拿了帕子过来绞住了郗住风的头发,“我身强体健不碍事的。”
郗住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背对着杨衔坐回了桶里。
杨衔坐在郗住风身后擦着头发,她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很是生疏,也控制不好力度。
郗住风被她勾掉了好几根头发,闷着没有吭声。
“和徐观蘅说了什么?”杨衔漫不经心的提起。
对于大理寺的事她实是上了心,更不想让郗住风脱离掌握。
郗住风直截了当的说:“我不喜欢她。”
杨衔奇了:“头一回见就讨厌人家?你是讨厌她,还是讨厌旁的什么?”最后一句状若无意。
郗住风收紧了手,没有吭声。
杨衔把她的头发用帕子裹好了,撑着膝盖站了起身:“成了。”
“住风,不要讨厌自己,会过得很苦的。有人……你的父母,会心疼的。”
郗住风指甲陷到了肉里,半晌,从水里站了起身,伸手要扯过衣架上的衣服,目光却微微一顿——
怎么是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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