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杨大人,”郗住风绕过了屏风走了出来。

“你怎么穿了这件?”杨衔看了她一眼。

郗住风穿着一件岱緒色的暗纹衣裙,因着是杨衔的衣服显得有些大,松松垮垮的罩着人,走露颈肩,人在灯下愈是润白愈是冷清。

郗住风面露疑惑,杨衔倒不太在意,看了她一眼,拎着壶倒了姜茶,放到了桌上。

“喝了这个。”说着往里面走,郗住风这才意识到杨衔原来还没有沐浴。

“大人?”郗住风有些迟疑,“那个水……”

杨衔绕过了屏风,把裹身的棉锦顺手搭在了屏风上:“怎么了?”

外面雷声滚滚,雨倾大地,几乎看不到什么人。郗住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对了,你今天查四方客栈查出了什么吗?”水声哗哗里,杨衔问道。

郗住风说:“什么都没有,科举舞弊这种话,空口白牙的说,半点证据也不给我留。”

杨衔说:“你在京都府门口说的那些不就是?”

“大人,你还真是久不回京都啊。”郗住风听得不真切,靠近了些,说,“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东西,怎么算证据?说出来也只是群情激愤罢了,顶上的都不知道听不听。”

“不过,大人,下官找到了名正言顺去流光坊的理由。”郗住风靠在屏风,喝着甜丝丝的姜茶,说,“绝不会打草惊蛇。”

“你先等等。”说着又是一片水声,郗住风摇了摇头,走到了窗前坐下,隔着廊赏雨。

半晌听见了身后有动静转过来头。

只见杨衔绕过了屏风走了出来,乱糟糟的擦着头发,水珠顺着下颚滑入轮廓漂亮的胸间,她用布裹着前胸,露出来的手臂格外漂亮。

小麦色的肌肤,极具力量与美感的弧度,因着抬手用力,小臂弧度好似绷紧的弓弦,坚韧强悍。

郗住风呼吸一滞。

杨衔畅快的吃了一盏茶,示意郗住风:“接着说下去。”

那点雾蒙蒙的热意被秋末的大雨浑散了,郗住风坐在窗口,一时口干舌燥,唯有被风吹进湿润的雨丝能得以缓解。

“大人,您先把衣服穿上吧。”

“我的寝衣不是在你身上吗?”杨衔说。

郗住风微微睁大了眼,从嘴里挤出了半句:“那不是还有一件吗?”

“那件是我的旧衣,有些小。”

郗住风实在是头疼的厉害,有心无力与杨衔纠缠下去。

杨衔看了一眼郗住风,见她抿着唇匆匆避开了目光,随手拎着外袍披在肩上,走过去把窗户推下来了。

“顶着风吹,也不怕风寒了。”杨衔瞥见了郗住风通红的耳垂,笑了,“住风,你我都是女子,你在害羞什么?”

郗住风绷着脸,维持着冷淡:“有人目睹了盛澄荆从流光坊经过。”

“只是经过,做不了什么文章。”杨衔手撑在椅背上,靠着郗住风说话。

郗住风心知避开杨衔只会叫自己落了下风,便不动如山的坐着:“只是经过还是从流光坊出来,见到的人在大理寺手上,自然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做大理寺卿不该刚正不阿吗?”杨衔说。

郗住风翘了翘唇角:“小人都认不出这四个字了。”

杨衔嗤笑一声,抬手敲了一下郗住风的额头:“尖牙利齿。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流光坊看看。”

“对了,郗住风,你不是小人,你我可是同僚。”

-

一夜骤雨后,满城萧瑟,晚秋已过早冬将来。

枯枝寒风催棉衣,赶考的学子们却站在礼部南院的东墙下,风声呼呼一声烈过一声,今日便要张榜了,中与不中或许此刻只能用命定来说。

昨夜一张名单却不经走露在寒门学子之中,暗暗传阅一夜,今早落到徐观蘅手里时,边角已经被揉的皱巴巴,有浑浊的泪水湿润在名字上。

学子们仰着头,没有人说话,气氛却格外凝重,阴风滚沙,风雨欲来。

随着阵阵礼乐响起,人群又雀跃了起来,穿着红袍的官员领头走了出来,张皇榜,高唱名。

徐观蘅慢慢抬起了头。

随着一声声名字的唱出,沸腾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礼部的官员也愕然抬头,瞳仁紧缩。

在死寂的氛围里,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大睁着,泛白的衣袍被揪紧了,人们的喉咙发出低哑压抑的嘶吼。

此刻仿佛能听到沸腾的水响声前的翁然。

“熙和五年冬进士第一名!”一道女声响了起来,“琅琊郡,王湛。琅琊王氏四世三公,王湛,熙和五年一月入京。”

“熙和五年冬进士第二名,归阳郡李谦和。熙和五年二月入京,三月投行卷于郭相门下!”

“熙和五年……”

“熙和五年冬进士第六名,泾阳郡吴汝桢,号吴兴居士,以诗歌闻名!”

一片哗然里,就连看热闹的百姓都隐隐明白了怎么回事。

礼部侍郎面色骤变:“你是何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遭了!话刚出口,礼部侍郎便心知不妙,他不该这么问。

徐观蘅身边的学子散开,为她空出了一块地方,她叠手一礼,坚定抬头:“今科落第学子,扶风县徐观蘅!声名不显,不曾投递行卷,出身于贫微。幼年启蒙恩师,盛澄荆!”

盛澄荆!盛澄荆之死京都震动!这件案子本来就悬而未决!

“她是盛澄荆的弟子?”

“荆园先生……”

“科举舞弊!这就是科举舞弊!”

场下一片议论声。

徐观蘅高声道:“我只有一问!”

不好!拦住她!绝不能让她问出口!

礼部侍郎面色一急:“此人扰乱京都秩序!拿下她!”

遭了!礼部尚书匆匆赶到时已知大事不好:“不能拿下——”

只见禁军得令便要拖人,偏在此刻,徐观蘅隐下笑容,仰头高呼——

“科举舞弊!学生不服!礼部徇私舞弊!”

“礼部尚书,听闻您可是郭相门下啊!”

徐观蘅直至矛头。

本就沸腾之势,一下就炸开了锅。学生们群情激愤,几乎片刻就撞上了禁军。

“不许带走她!”

“科举舞弊!不公平!”

“不服!不服!”

“郭相门下!一丘之貉!”

“不要伤害学生!不要伤害学生!”礼部尚书声嘶力竭的大喊,连忙挥手,“停下停下!都停下!”

可局面已然失控,就连看着的百姓都不免义愤。

禁军既不敢动刀伤到学子,又要保护后面乱成一团的官员,碍手碍脚之余竟活生生被学子撕开一条口子。

徐观蘅眼神一厉,立马向前冲去,慌乱里身上挨了几下,脸颊也被禁军的铠甲划了到口子,她却分毫不惧。

冲到了皇榜旁,将袖中皱巴巴的纸张啪一声拍在了榜旁!

“这张纸上不过略略数十姓名!却占榜单一半!为何皇榜未出,却已有高中之人的名单?这是恩师盛澄荆偷偷塞在我的包袱之中的!”

徐观蘅目光如炬,她看向场中一人:“李进士!听闻你科举后便已买好了红袍!”

李谦和面色难看,握紧了拳头,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徐观蘅分毫不让。

“好!好!好!”李谦和愤怒的握紧了拳头,“既如此,这进士我便不认!”

“放肆!”礼部侍郎厉喝出声。

徐观蘅声音却比他还响:“李学子好风骨!我徐观蘅佩服!”

礼部侍郎气得跺脚:“你什么身份……”

“你不要说话!”礼部尚书呵斥道,见眼下学子们没有高呼,转脸欲说些什么。

“李兄如此,王某,”王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理了理发冠,“亦不认,琅琊王氏不认。科举评的是才,并非某的出身。”

“是如此!我们也不认!”

如此大势之下,其余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咬牙不认,否则这进士的身份就是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礼部尚书沉下了脸,正要说话时,徐观蘅已然抢了声。

“恩师盛澄荆撞死于京都府鸣冤鼓,死前大喊科举舞弊。大理寺说过会为此彻查,大理寺亦说科举不公!”

“太子殿下有心改制,却为奸人阻拦!”

什么?场下一片哗然,太子殿下有心改制吗?

礼部尚书脸色铁青,猛的看向徐观蘅,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太子殿下……

她面色微变,下一秒却惊觉不对,只见学子已然看见她的神色,此刻已然将信将疑了。

徐观蘅面露毅然决然之色:“我等不如去大理寺,抬棺鸣冤,请陛下!太子殿下!为我等做主!为天下学子做主!”

“说得好!请太子殿下做主!”

说完,徐观蘅便身先士卒走向了大理寺,王湛垂下眼跟了上去,后面还有几个学子率先迈开了步伐。

在禁军惊疑不定地目光中,学子们慢慢跟了上去。

“大人!”礼部侍郎低声说,“要不要拦……”

礼部尚书骂道:“你闭嘴!没脑子吗!”

“叫人盯着他们,我先去东宫。”这件事,绝不是突发而起的,背后有一双推手。礼部尚书匆匆往东宫跑去。

-

“咳咳,”郗住风握着帕子掩唇咳着,披紧了肩上的披风,闻了闻提神的香囊。

一个书吏端着药放在了她手边,叮嘱道:“郗大人,杨大人叮嘱我们给您煎了药。”

郗住风捂住了鼻翼轻轻摁了一声:“我等会儿就……”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大理寺参军慌慌忙忙跑了进来,“出大事了!科举学子正群聚向大理寺而来!”

纪闻疏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张榜的日子吗?难道是——”

众人神色一震,具看向了郗住风。

乔书邈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敏锐道:“是不是科举舞弊案又出什么事了。”

那大理寺参军喘着气,沙哑道:“昨日夜里学子们突然开始传阅一张纸,据说是荆园先生临死前留下的,上面的名字写着今科将录取学子,并且记录了这些学子何日入京,身份背景,是否投递过行卷。”

几个大理寺丞对视一眼,具从对面眼中看到了凝重。

“难道是……”沈别之放下了茶盏。

大理寺参军说:“是的沈大人,今日张榜,凡是在那张名单上的,都录了——”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参军接着说:“这件事似乎还牵扯到了郭相和太子殿下!”

“大人们,盛澄荆的尸体在我们大理寺!眼下那帮学子气势汹汹来大理寺,抬棺鸣冤!”

顿时堂内一片寂静。

郗住风喝完了最后一口,拭了拭唇角,放下了帕子:“我去吧。”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纪闻疏说,“还有我们大理寺丞在,要你一个晚辈出什么头。”

乔书邈抬起了头,神情严肃:“纪兄!”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纪闻疏面容冷肃,“郭相和太子殿下之间……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谁都压不下来,压不好……要是行差踏错,怕是全家的命都得搭上。”

纪闻疏面冷心软,郗住风前不久才护了大理寺的声名,他不想把她推出去。

杨衔和秦怀内斗,无论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大理寺正,眼下大理寺具是没有。说句难听的,如今的大理寺只有大理寺丞。

乔书邈道:“纪兄既然知道还……”

纪闻疏厉声打断乔书邈的话:“正是如此,所以才哪有让一个评事顶上的道理!我去——”

“不行,”郗住风高声道,“纪大人是栋梁之才,绝不能殒命于此。”

“郗住风……”纪闻疏皱紧了眉头,脸色愈发严肃了。

郗住风闷声低咳,她压住了喉咙中的痒意,说:“一来,这件事是我在京都府门口挑的头,烂摊子不能让纪大人给我收。二来,科举舞弊的案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是交给了下官的。”

“不行!”纪闻疏道,“你眼下要出去,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郭相,必然会得罪一个,你不是世家出身,出了事没人会保你。”

“纪大人也不是,乔大人也不是。大理寺今岁风雨飘摇,大浪淘沙沉者为金,纪大人和乔大人的命对大理寺而言,很重要。”郗住风平和道,抬了抬手,“来不及了,我已经在京都府露过面了,要得罪郭相也早就得罪了。”

“诸位大人就当我是为了功名利禄吧。诸位大人,若某此去注定身死,想来能扬名天下,对某这个小吏而言,殊荣了。”

郗住风放下了披风,整了整衣襟,眸光锐利,抬步往外走。

“既然要抬棺鸣冤,备棺,开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