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进了案件库,里面有几个书吏正在整理文书,见到郗住风抬了一下头。
小吏低声道:“小人在外面等大人。”
“多谢。”郗住风笑道。
待人走后,在三三两两暗中窥探的目光中无意的走在书架间。
《吏部给事中录》
郗住风目光一顿,指尖掠过封皮。
不能拿。
郗住风抿唇,掩盖了神情,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直有人在盯着她,蹲下身子抽出了书架最下方旁的卷宗。
“这位大人是来寻什么的?”
果然——
郗住风心下一寒,这里的人一直在盯着她,她看向书吏,面色如常:“傅州、中州、边郡四州四品上官员卷宗。”
“四品上,这是要查大案啊。”书吏一惊,带着郗住风往内走,便是转身的一瞬间,郗住风袖袍一挥,脚尖微动。
“啪嗒——”
书吏回头:“大人?”
郗住风蹲下身,袖袍触地,她伸手捡起二人间跌落的卷宗:“落了空,抱歉。”
在书吏的注视下,郗住风缓缓拾起卷宗,拍了拍尘,伸手递了出去。
书吏接过了书,笑道:“不妨事,大人且跟我来。”
郗住风含笑点头,拢袖跟上了步伐。
竹影窗前,书柜幽幽一静,已然少了本《吏部给事中录》。
郗住风推开门走了出来,小吏抬头迎上前要送她,她含笑致歉,回眸看向案卷库,窗边是一片竹林,三三两两的文书官吏走过,偶有目光交接。
“郗大人可找到了文书?”小吏问了一句,“可要带回去?”
郗住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找到了,却是不能带走,明日我拿手令来。”
二人一并往外走,郗住风忽的顿住了脚步,想起了门口跟着的护卫,皱了皱眉,扭头看向了吏部的一条小径。
“我有些事情要办,不知可否,”郗住风顿了顿,轻声说,“借后门一走。”
小吏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倒也没有拒绝这个古怪的要求,说:“自然可以,我带您过去。”
“劳烦了。”郗住风说,“半刻钟后,还望您告知随我一同来的护卫,便说我回了府中。”
举手之劳的事情,小吏自然无不可,虽然这种事情看着古怪,但大理寺水深,六部中都有耳闻,他自然不会多嘴。
郗住风微微一笑,垂下眼帘,在要转过墙时侧面眸光一扫,屋宇静谧,寒风卷竹叶,只有往来书吏的一角一掠。
好像有人——
方才注视她很久。郗住风皱眉,难道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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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住风呢?”杨衔披着衣掀开了帘子,就看见徽鸣回来了,她目光停了一会儿,皱了眉,“你没和她一块回来?”
徽鸣忙把事禀了,交代道:“郗大人先去户部查卷宗了。”
杨衔拇指摩挲着指骨:“她要你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嗯……郗大人想让您快点知道……”徽鸣一时琢磨不透杨衔话里的古怪。
杨衔没有作声,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看着是要往户部去。
没成想在户部又扑了个空,徽鸣和留下的护卫面面相觑,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衔负手站在马车旁,冷笑一声:“这人,是第二回打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了。我竟是不晓得,你们就这么吃狐假虎威这一套?”
徽鸣呼吸一滞,不敢贸然答话了。这话也是责他的意思了。
他和护卫知道杨衔和郗住风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后,确实不敢时时刻刻警惕着郗住风了。
但是这就险些犯了杨衔的大忌,杨衔的脾性中有很显然的暴君的一面,带着几分独断专权。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揣度。
更何况她明白的要人看着郗住风,除了盯着的意思,怕也有护着的意思。
再加上今日一早,睡醒人就跑了,如今她亲自来抓,没成想自己手底下一员大将若干护卫,生生叫她两回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一问消息,户部的人只说后门走了,其余的不晓得。
少顷,杨衔握紧了马鞭,翻身上了马:“一刻钟内,我要知道她的消息,要是没有,都滚去守城门一个月。”
“是!”徽鸣忙不迭地应了。
杨衔已经打马向郗住风的宅子去了。
-
郗住风从金雀楼走了出来,今日无雪天晴了几分,风却愈盛,吹红了姝面,她将紫檀盒子拢进了袖袋中,带上了镶着狐绒的帽子。
眼下年节第一日,街上谈不上冷清,只是往常的摊贩少了些,但来往拜年送礼的人却多。
郗住风扭头看了一眼东面的街,到底还是往杨衔的宅子走了去。
她一面想着吏部的事情,心下的古怪迟迟没有散去,一时懊恼蹙眉。
真不该拿了文件的,可又怕下次来时便见不着了,杨衔查流光坊的动静还是大了些。
天微微有些暗了,小雨夹着冰渣子落了下来。街上行人的脚步越发快了,风鼓着兜帽,郗住风呼着寒气扭头瞥了一眼——
郗住风忽然定住了,瞳仁无声的紧缩,呼吸骤然一滞。
里面有个人……她在金雀楼门口东望时,见过他。
这一路,她拐了三道,这个人为什么还在。
她被人跟着了!郗住风几乎可以肯定!
郗住风慢慢的回头,一个胡子拉碴身材魁梧的屠夫手扶在腰间,缓缓抬起了眼。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只一瞬间,郗住风已完全确定,她慢慢的用一手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手几乎难以自控的颤抖着。
郗住风猛的转过身快步往前走,忽然步伐猛的停住,只见身前约摸十米的街角,一个精瘦干练、带着斗笠的男人抬起了斗笠。
凶光已显。
不能叫……郗住风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高声大喊,那么这两人会毫不犹豫的立刻下杀手,这条街上太多人了……
不能在这里打起来!绝不能牵扯到平明百姓。
下一秒,郗住风疾步往人群里走,在一片喧闹怒骂声里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强硬的快步走,然后跑了起来。
那两个男子抬脚就追了上来,二人交汇了一瞬,猛的追向郗住风。
哒哒哒——身后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郗住风迅速绕进了一旁的小巷,飞快的跑向最近的京都府巡街官吏。
巷中的水坑被脚步踏溅,倒影碎成几片,又荡悠着,骤然又被沉稳的步伐踩过。
郗住风呼吸急促,寒风冰冷的倒灌入胸口,火辣辣的逼捱着。
她用力把路边摆放的杂物推到在中央,头也不回的往里面狂奔。
再穿过三条小巷,就能到——
哐当,身后有破风声穿长道,郗住风猛的前扑跌倒,就地一滚,避向了一侧。
霹雳哐当——
短箭利刃刺入青砖。
郗住风面色惨白,在匆匆回眸间,见那二人脸色阴沉的踩过一地狼藉。
她立马爬了起来,半点犹豫都没有,从袖中一把向后散出药粉,长风一卷——
那两人步伐齐齐一顿,屏住了呼吸,随后又立刻冲了上前。
郗住风捂着口鼻,步伐不停。
为什么?是谁要杀她?
吏部……
吏部?刚刚在吏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当初她和杨衔在小石庄露了马脚?
不……不……一定是在吏部,她到底走错了哪一步?什么时候露的馅?到底做了什么,让人杀心骤起?
那就只能是——
果然不该拿那本卷宗的!郗住风陡然一震,四肢百骸震上几分恐慌来,只怕她在吏部,一举一动没有脱离那道目光!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郗住风咬紧牙,目光逡巡着,脚步一转,飞快地又转了一个方向。
忽然嘴唇被人从后一捂。
郗住风睁大眼睛。
那人手劲极大,手捂住了郗住风的半张脸,就连急促的挣扎和叫声都被蛮不讲理的压下了咽喉。
郗住风张嘴要叫,这人的骨节却伺机挤入了唇齿,她发狠的去咬,反倒是被另一只手连手臂带腰箍得死紧,近乎蛮力的把她抱离了地面。
郗住风脚点不着地,半身被缚,无力挣扎,硬生生被掠进了小巷,被人蛮横的推进了堆放的杂物间。
“出门的时候连句话都不肯对我说,”杨衔握着郗住风的手臂,压着她陷在杂物里,俯下了身,身影遮盖在她眼前,轻声说,“现在还不是犯我手里了?”
郗住风手上的刀已经出鞘了,贴着手腕放着,仰头喘息未定,目光残留惊惧:“杨……”
她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嘘。”杨衔手掌轻压在郗住风唇上,又重重摸了一把她的面颊,站在郗住风身前,转过头,挂在腰间的刀已经从刀鞘中滑出。
杨衔目光锋锐冰冷,犹如狼王獠牙,寒气逼人。
“出来吧。”杨衔提高声音,“都跟到这儿了,想杀我的人,总要亮亮招吧。”
小巷中的空气缓缓凝滞,杨衔寸寸滑出刀锋,雪亮的光刺破长街,兵刃的锋利带来了一种更为风雨将至的沉重。
虚空中仿佛一根根弦无声绷紧,杨衔眼中已露凶相,那种不耐烦的暴怒和躁动被她压了三分。
她耐着性子,缓缓磨着刀鞘,掌心扣紧了刀柄,背在身后的掌中藏着一枚神武军的传讯烟花。
郗住风抓住了她的手肘,无声地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坚定。
“不行,机会难得,”她嘴唇轻动,无声地说,“抓活口。”
杨衔张了张唇,刚想说些什么,又无奈一笑,摸了一把郗住风的头。
郗住风自见到杨衔后心反而定了定,她武功不高,自然察觉不到,眼下这条小巷里,已不再只是两人。
双方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风雪滚落,天色愈发暗沉。
郗住风缓缓拢着袖子,手指夹着一册书卷,从衣袖中拉出来——
“呯!”
杨衔骤然拔刀转身,劈折了射向郗住风的冷箭。
几乎是同时间,十来个蒙面黑衣的杀手扑了下来。
郗住风一把把书册甩向了远处,就看见有一个杀手冲了过去,一把捡起,随后勃然大怒。
“你在糊弄我们!”
“那又怎样?”郗住风冷笑,站在杨衔身后,在衣裙狐裘的遮挡下,悄无声息的用力把书册塞到了杨衔的腰间。
那人冷冷的看着郗住风,仿佛在注视一个死人:“杀了她。”
杨衔嗤笑一声,忽然放手向上一抛,锐鸣破空,烟火传讯,在骤亮的空中,她咧嘴一笑,双眸流露出让人胆颤的邪性:“当我是死了吗?”
杀手瞳仁紧缩,他自然认出了这是神武军的传讯烟火,这一令之下城门顷刻戒严!只怕要不了一刻钟,神武军就会立刻赶到,全城搜捕!
“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杀了她!”
杀人厉喝道,必须从郗住风手上毁了那本册子,杀了她,不然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知道了多少。
杨衔提刀向前,短兵相接,她刀刀凌厉,猛的踹退一人,转身横掠而下,鲜血喷溅而出,她的刀破肉穿血而出,连着一刀劈断了左侧扑来的杀手的手掌。
郗住风猛的闭上眼,只觉脸上一热,已是被血溅了半身。
“睁眼!”杨衔头也不回,刀削破半空的碎冰,又断入了血肉之间,“不睁眼就会死!”
郗住风咬紧了牙,睁眼时已是一片果决,手上匕首已出鞘。
七八人一起扑向了杨衔,杨衔已然陷入围攻,攻势越迫越紧,她脸色阴沉一片,难得的有些焦躁,这种焦躁来源于束缚。
她身后站着郗住风,她舍不了郗住风,就不得不会被束了手脚,在紧密的刀锋、不断的进攻间,重围之下寻这她的空隙。
郗住风猛的跑了出去,几乎在这一瞬间,杨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刀锋骤凶,一把将人挑在刀上劈翻在地,长血横流。
郗住风侧身躲过了刀锋,猛的摔在了墙上,杀手的刀在墙面刮过火星,将要斩杀她的脖颈,她一把握住了刀锋,藏在袖中的匕首瞧准时机毫不留情的刺出。
杀手吃痛松了劲,就这么一瞬间,郗住风蹿了出去,面前冷风一瞬——
郗住风踉跄后退,手中匕首拼尽全力抵着刀刃,她咬着牙掌心血流不止,短刀粗粝的刀柄咯着血肉。
她的袖中已经被划破了,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被她杂乱的踩在脚下。
“吏部……”在这个关头郗住风还猜测着,果然那刀更是用力往下压,郗住风抬脚要踹,余光忽然瞥见身后冷光一闪——
长刀刺破寒风径直要把她捅个对穿。
躲不过去了!郗住风想抽身避开,身前却又漏了空,刀锋的冷冽几乎要近脸,她咬牙决意用肩去接。
忽然猛的被拉了一下,整个人撞进来人的怀里,转而冷光一闪,砰一声锐鸣——
是兵器被折断的声音。
“主子!”马蹄声阵阵中,徽鸣终于带着人赶到了,惊慌的喊出了声。
一把刀被杨衔生生劈断,身后那刀一丝停顿没有,径直劈进了她的肩,破开背后,热血喷溅。
郗住风仓皇转头,在睁大的双目中,倒影了这一幕,温热的血溅了她半张脸,她面色巨变。
杨衔哼都没哼一声,一把护着郗住风,扣着她的腰把她推向了徽鸣,双眉紧皱,脸色铁青,几乎下一瞬间就转身,横刀直突,在暴怒中劈了个人头落地。
“郗大人!”云丹提刀护在了郗住风身侧,将郗住风挡在了身后,“郗大人没受伤吧?”
郗住风自知此刻自己是杨衔的累赘,站在云丹身后,脸色难看,抿着唇盯着杨衔的伤。
神武军早就冲杀上来,片刻就把人押杀干净。
“杨大人!”
郗住风脸色苍白,挣开云丹就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杨衔的手臂,杨衔猛的转头扣着郗住风的脖颈摁到了身前。
“郗住风!你没事吧?”杨衔提高了声音问道。
“杨衔!对不起……杨大人……”郗住风睁大了双眼,“大人你的伤——”
是她不让杨衔喊神武军的,是她……
“我问你有没有事!”杨衔打断了郗住风的话。
郗住风连忙摇了摇头。
“一点小伤,我本来和你就是一样的打算,本来就是要抓的。”
杨衔按着郗住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尖的抓住了她的手,神色骤然凌厉,是刚才……
她抬眸猛的看向被押下的人,精准的找到了人,厉声道:“把他手给我剁了。”
“大人!”郗住风手还没有意识到的紧紧揪着杨衔的衣服,“不要管这些了,你的伤口!大夫!快来人!”
郗住风转身就要找人,杨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环着她的腰,喊道:“河梁去请人!”
河梁连忙应了一声,自然明白了杨衔的意思,翻身上马就往胡太医府上跑。
杨衔吹了个口哨,一匹乌黑俊秀的马踢踏而来,她托着郗住风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马。
“徽鸣!去查!”杨衔言简意赅,“把他的手剁了!”
“不要把人弄死了!”郗住风扭头说着,“别做这些——”
杨衔一甩鞭子:“驾!”
在准备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更新不定时。大概十二月底会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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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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