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难道没想过为什么郗大人知道这么多吗?为什么朝堂之上,偏偏那一刻郗大人要说出这话?”
杨衔一把拉住了缰绳,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刀已出鞘:“你什么意思?你是谁?”
这人面容普通,一身布衣追上杨衔一行人,说了好一番话。
“小人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许多猫腻大人身处其间看不透彻,我家大人确实觉着不对劲了,特特来提点罢了。”
杨衔冷笑:“这种挑拨的话,你且说的迟了,你在我面前污住风,便不怕我把你剥皮抽筋?”
这人面容冷峻:“但凭大人处置,只是大人方才不曾有茅塞顿开之感吗?”
杨衔面容几经变幻,一时眼前是郗住风含笑的模样,一时是她在朝上突然站出来的模样。
她瞧过探子身上的伤,那箭伤其实……颇有古怪。
“拿下!交给住风去审,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揣度住风。”杨衔指着他,眉目如冷霜,抬手道,“回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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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沈别之匆匆拦上前,挡在了杨衔面前,“杨大人今日不是去了城外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杨衔面色阴沉,她手上竟扶着刀,衣襟沾染着风沙,显然是一路跑马疾驰而来。
今日的天儿不好,京都起着风,黄沙遍天的翻着,郗住风仓促之下调虎离山,让杨衔出城去搜陈元明的庄子,便是怕杨衔反应过来想明白了其中的不对劲。
“给我让开!”杨衔这时心里才算是真起了怒,她握着刀,刀鞘推在沈别之身上,沈别之狠狠撞在了墙上,立马就被杨衔身后的人拿下了。
杨衔竟是带着自己府上的侍卫来的,她手底下的侍卫,可都是当年和杨衔在安西六镇戍过边的!
她竟如此张狂!
杨衔寒声道:“郗住风在哪儿!她把陈元明弄到了哪儿?”
沈别之瞳仁紧缩:“杨大人说笑呢,陈大人被下了狱,还是您亲自抓的人,眼下自然是在……”
“水牢里的死囚是不是陈元明我眼睛没瞎!”杨衔杀心已起,手肘卡着沈别之的脖颈,“郗住风把事情栽到陈元明身上糊弄谁,你当老子蠢吗!”
“此事干系重大!她欺上瞒下,竟在如此关键时刻阻挠我查案,我可直接斩杀之!”
“四品朝廷命官她也想冤!这种不要命的行径,你又参与了多少!”
沈别之呼吸困难,极端的恐惧从脑海中争先恐后的涌出,他不敢直面杨衔的暴怒可他根本退无可退。
他选了郗住风,就不能后退!
“给我挨间挨间的搜!”杨衔的脸阴沉的仿佛滴水,她松开沈别之,刀已经出鞘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大理寺到底是我做主,还是她郗住风做主!谁在暗中帮她冤杀,圆了这弥天大谎!”
“大理寺自然是大人的大理寺。”
杨衔面容微动,看向了暗处。
在一片寂静里,嚓一声,黑暗中燃起了豆大的火光,随后是一张无比平静的面容。
郗住风慢慢的从暗处走了出来,面白如纸,神情却格外凌厉。
杨衔收了刀,双眸锐利,犹如猎豹般锁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郗住风一遍。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绯红官袍,手举着灯,掌面白净,身上却有股浓厚的难以洗净的血腥味。
杨衔敏锐的嗅出了。
郗住风缓缓抬头,眼角都浸润着笑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心愉悦和畅快:“陈元明走私贩卖,贿赂官员,结党营私。条条大罪,是大人亲自抓的人,定的罪。哪里来的冤呢?”
仿佛是绷紧的弦松了下来一样,悠然的呼吸着。
可此情此景却死寂一片,河梁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杨衔站在原地,半句话还不曾开口,气势却已然骇人,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
河梁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上一次杨衔暴怒的时候,也是这么近,匈奴人言语下流的挑衅。
侮辱着杨衔死去的同袍,那是一个女小将,死在匈奴大营里。
那匈奴人也是站得这么近,杨衔猛然拔刀,劈刀自头而下,力道骇人听闻,砸裂头盖骨,径直把匈奴人的上半身砍了个对半。
血溅了杨衔半身,杨衔冷冷抽刀,把人像破烂一样甩开。
“王则寻外放,是你插手的?”
“谁是王则寻呢?”郗住风不动如风,“那个,户部的小吏?我记得只是查案子的时候拘过他,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徐观蘅在吏部正好能插手这一块,而你的宴,她是上席。”杨衔说。
郗住风微微一笑:“大人真是说笑了,当年科举一案徐观蘅在大理寺受辱,可是我主审的。我与她相看两生厌,我的席她只吃过一次,她的席,我可从不去。”
杨衔深吸了一口气:“证据是你拿给我的。”
“是呢。”郗住风低垂着眼,把烛台放在了一旁,“命啊,偏偏是我先知道了消息。”
杨衔说:“在此之前,我记得陈元明有意和你结秦晋之好。”
“没办法,”郗住风略微得意的笑了笑,“我生得好看。”
“那段时间你可以自由进出陈府,偏偏这么巧,线人吐出的名字就是陈元明,更巧的是,”杨衔靴逼两步,“证据就摆在那庄子的书房,如此显眼。”
郗住风轻轻一叹,仿佛颇为惋惜:“作恶多端,自然作茧自缚。”
杨衔冷笑:“把证据就摆在明面上,如此显眼?他莫不是蠢?”
“欸,大人,”郗住风微微一笑,“这叫灯下黑,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好,好!好!”杨衔怒极反笑,“这么说,同一时间,被陈元明牵连入狱的户部给事中,为什么偏偏那么独特,沈别之对他一审再审!”
“我没说错吧沈大人!”杨衔眉目具厉,“你是刚审完罗逢源吧!”
“大人,”郗住风抬眸看向杨衔,语带笑意,“您总不能什么活都自己揽了吧,沈别之为您分忧,错了吗?”
杨衔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近乎狰狞,她目光阴鸷,手掌慢慢松开了刀。
“我给过你机会的。”
郗住风仿佛听不懂一样,面露疑惑。
“我给过你机会。”杨衔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郗住风慢慢收敛了笑意,站在了原地,平静的看着杨衔。
风声一点一点禁锢在二人之间,二人都不再言语。
杨衔猛的迈开步疾步向内走去,和郗住风擦肩而过。
“大人。”郗住风开口了。
杨衔步伐一顿。
郗住风近乎叹息一般:“别看了。”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连句哄骗都不愿提。
杨衔抬步往里走,却被一道微弱的力道阻止了,郗住风拉着她的衣袖,缓缓抬眸,目光柔和:“别看了。”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杨衔问道。
郗住风沉默了片刻:“你可以选择不看。”
杨衔握住郗住风的手腕,不顾郗住风收紧的手指,一点一点拉开了。
“杨衔……我有苦……”
“你从来不会告诉我。”杨衔断然喝止,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往里走去,身后的人都跟了上去,“我也不想听了。”
“杨衔!”郗住风说,“他害死了我全家。”语气很轻,仿若一片尾羽浮地。
河梁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郗住风,只见郗住风合了合眼,冷清的面容下,仿佛有某种浓烈的悲哀笼罩住了她。
杨衔浑身一震,只觉心头一重,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拳头。
“我给过你机会的。”
郗住风呼吸一滞,点了点头笑了:“好……好,以后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言不由衷的话她说了太多,如今想要说些情与爱,却半分也无法脱口而出。
郗住风仰了一下头,将手帕在烛台上点燃,火舌卷席,她默了半晌,看着烧的差不多,才弃在了原地。
碳黑的手帕边缘隐约可见血色,就仿佛陈年淤积心口的血,终于在大仇得报的瞬间,呕尽了多年长恨。
郗住风抬掌捂住了脸,用力的揉着眉肤,沈别之恍惚有一瞬间觉得她是哭了,可她抬起头时早已不辩情绪。
郗住风慢吞吞地抬起了沉重的步伐,挥手示意沈别之跟上自己。
“大人,”沈别之低声说,“这次……”
郗住风和他一起跨出了大门,抬眸望着远处,说:“杨衔,不能再当大理寺卿了。”
“我劝过她,她不肯如我意。”
故人终要长绝,尘埃落定。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呕吐声,郗住风在袖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的踏上了马车。
杨衔顺着打开的门看见了陈元明,猛的后退了一步,面色巨变。
徽鸣和河梁在她身后连连后退几步,靠着墙,呼吸到了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猛的扭过头,剧烈的干呕着。
只见骨肉分离,血线缠梅,骨肉尚在,皮却无尽铺开,苏绣的流风余韵悦然血色。在阴森血淋淋里,铺陈诡谲的眼里。
好一副,红梅图。
更为渗人的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张合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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