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真的累着了,这一觉苗月圆睡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踏实,这些年碍于通勤总是早起晚睡,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睡一个整觉了。
早晨起来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她走出房门,没想到秦焜居然还在,忙问:“秦焜,你不去上班吗?”
秦焜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她,皱巴巴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这人似乎比昨天还要松弛。
“请假了,线上办公。”
他轻抬下巴:“看手机。”
苗月圆迷茫地听从指令回到房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发现秦焜给自己转了一笔钱,数目不小。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到他面前,展示转账页面,居高临下地质问:
“什么意思?”
看到苗月圆炸毛,秦焜却顽劣地有了好心情,鼻息长叹,站起来俯身靠近,贴在她的耳边,轻佻道:
“买你一晚上,够不够?”
六年了,他几乎投身所有的精力在事业上,他没有多么高尚的理想,驱动力简单而残酷,眼下比起往日的旧情,秦焜的内心更多翻涌着的是一种近乎失控而长久自我折磨的证明:你看,我现在有钱了。
不该生气的,自从十四岁离开家后,这样羞辱人的话她听得还少吗?
可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姿态,不应从秦焜的嘴里说出。
苗月圆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几乎就想直接走人,可明明是她千里迢迢不管不顾地要来找他,此刻既窘迫又愤怒,胸口无声而压抑地剧烈起伏着,不可思议地盯着秦焜。
她终于反应过来,当年那句为了粉饰自卑和掩盖真心的狠话,成了多年来扎在秦焜心底的一根刺,而此时此刻,尖头刺向了她自己。
秦焜无动于衷,直起身沉默地看着她,没再扮演纨绔低俗,倒像是真的在等待一个答复。
苗月圆自嘲地笑了,手脱力垂下。
“当然够,不过这一大早的,总得先让我吃饭。”
秦焜盯着她良久,企图从她的神情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最后冷哼一声,走去厨房端出做好的早餐。
包子、油条、水煮蛋和白粥,健康又清淡。
苗月圆坐下后,看见她这向的桌子边还放着一罐采州的辣椒酱。
她拧开来,发现已经被吃了一大半了,下意识看向秦焜,他不是不能吃辣吗?
“我记得你以前吃不了辣。”
“哦,我现在可以。”
以前、现在,两个词提醒着他们错过了彼此的六年。
苗月圆抿了抿嘴,看看秦焜,又看看辣椒酱。
秦焜没理会她的视线和动作,专心致志又慢条斯理地剥鸡蛋,随口问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苗月圆舀了一小勺辣椒酱放进粥里,一边搅拌一边斟酌着回答:“你希望我待多久?”
秦焜手一顿,抬眼:“我哪有这个资格。”
苗月圆的心忽然一阵抽痛,鼻子一酸,随即低下头,缓缓道:“我想先休息一阵子,然后在这边找个工作。”
“不走了?”
“不走了。”
秦焜把剥好的鸡蛋放到苗月圆的碗里,苗月圆悄悄看他,又是沉寂的一餐。
吃完后,秦焜照例自己收拾,背着身边洗碗边说:“我早上出门买了些日用品,都在沙发那,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苗月圆趿着男士拖鞋挪去客厅,茶几上有个大袋子,里头放了很多东西,沐浴露洗发膏护肤品,她在柜台待过一阵子,认得这些都是牌子货。
苗月圆皱眉:“这些都不便宜,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秦焜说:“底下也有便宜货。”
于是她扒拉下面,发现都是以前她用过的产品。
秦焜沥好水,擦了擦手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要是都不喜欢,就重新买过。”
“不用,这些够了。”
苗月圆果断拎着袋子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脚上换了双新的毛茸茸的女士拖鞋,手上抱着秦焜昨天脱下的外套,她昨晚睡前重新给缝好了纽扣。
秦焜接过外套,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收敛神色,起身离开。
“谢谢,我去书房工作。”
苗月圆说道:“午饭要不我来做?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可干。”
秦焜没回头,但声音听上去温和了许多:“随便你。”
得到首肯的苗月圆喜滋滋地回房洗漱,这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邋里邋遢的模样,懊恼地一拍脑门。
“苗月圆啊苗月圆,你真是……”
与内陆的采州完全不同,丰湖靠海,特色菜品以海鲜为主,口味清鲜巧淡,做法轻油轻芡。
苗月圆从前无辣不欢,总觉得吃不惯,也是这几年才慢慢品出了原汁原味的丰湖菜的鲜美,或许是人成熟了就会爱上去繁就简,又或许是她骨子里早已适应了丰湖的一切。
她打开冰箱,满意一笑,秦焜早上果然出门买菜了。
想到一大早他就出门吭哧吭哧一顿买,苗月圆就觉得好笑,看了眼门紧闭的书房,小声嘟囔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同我好好说话…… ”
第一道菜,辣肉片。
这是苗月圆最喜欢也觉得最下饭的菜,是小时候过年时妈妈最拿手的菜,外婆教会了妈妈,妈妈又教会了她。
在切好的薄肉片中加入料酒、生抽和淀粉抓均,淋上食用油腌制。热锅凉油下肉片,八成熟时捞出备用,再往锅里加入姜蒜爆香后再放入采州的辣椒酱,最后把肉片倒入快速翻炒,淋上生抽白糖淀粉和醋拌匀的调味汁,一道酸辣可口的辣肉片就出锅了。
第二道菜,清蒸黄鱼。
苗月圆记得这是丰湖人都爱吃的菜,从前总见小葡萄家吃饭时会摆上这么一盘,后来她独自在外也会突然想念丰湖,便尝试着找了教程去做。
将黄鱼处理干净后,两面均匀打上花刀,抹上适量的盐和料酒,加入姜片和葱段去腥腌制好后,将鱼放入沸腾的蒸锅中,大火蒸个十分钟,倒掉蒸水,浇上热油和豉油,就可得到蒜瓣一般洁白嫩滑的黄鱼。
第三道菜,盐水蛤蜊。
见秦焜买了蛤蜊,苗月圆便提前将蛤蜊放入清水中,加一点盐和香油静置,待蛤蜊吐沙后,洗去外壳和杂质,放入沸腾的水中,加入料酒焯个二十秒,蛤蜊微微张口后立即捞出,用清水近一步冲洗后,再往没过蛤蜊的水中加入姜片、葱段和盐,一齐放入开水中,煮个两分钟看到蛤蜊基本都张口后即完成。配以酱醋汁,别有风味。
苗月圆有条不紊地按有效顺序备菜烧菜,时不时回房间继续整理东西,将要洗的衣服丢入洗衣机,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厨房最后来个清炒包菜,成就感满满地去敲秦焜的门。
“秦焜,出来吃饭了。”
书房离厨房很近,外头丁零当啷的动静一清二楚,香味顺着门缝悠悠地飘了进来。
秦焜很少在家办公,虽然沟通成本和渠道差不多,但线下的归属感和交互太少,会让他没有落地感。
他需要和人交流,需要用丰富的一切填满工作和生活。
老实说他从事数字化的工作,有自身学习专业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喜欢这种量化的效益成果,能够通过一次次的任务提交和完成获取相应且不菲的报酬和成就。
秦焜的妈妈曾觉得儿子是被边丛生影响了,大好年华一心只扑在挣钱上,劝过他很多次要趁年轻多享受生活,谈谈恋爱,旅旅游,世界上有千百种事来得比工作快活。
可秦焜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实在不想理论就买点礼物给爸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赚钱的好处。
听见敲门声,秦焜从代码中抽离,恍若初醒,这样梦幻扑鼻的香味竟是真的。
他打开房门,苗月圆正在摆放碗筷,见他出来招呼道:“快过来,饭我给你盛好了,趁热吃。”
秦焜惊讶又听话地坐好,苗月圆不停给他夹菜,又把他不吃的葱给挑出来,她熟稔地像是做了多年的贤妻良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苗月圆,新奇、温暖,却陌生、别扭。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带着赎罪的味道,秦焜不自在道:“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夹。”
苗月圆夹菜的筷子尴尬地停滞半空,“哦”了一声,把菜放入自己的碗中,低头安静地吃起来。
秦焜又暗觉自己过分,她好歹忙活了这么一桌子菜,于是默不作声给苗月圆夹了一片肉。
苗月圆心下惊喜,把肉放入嘴里,边嚼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秦焜看她一眼,吃两口,再看一眼,吃两口。
苗月圆笑着问好吃吗,他由衷地答好吃,一顿饭也算有了不太正式的交流。
饭后,秦焜收拾桌子洗碗,苗月圆去阳台晾衣服。
阳台上有很多盆栽,秋海棠、三角梅、紫茉莉、木芙蓉……
秦焜看见苗月圆像个幼师一一报名,一个转身对上眼,苗月圆冲他扬起笑脸,秦焜匆匆背过身,悄然勾起嘴角。
“这个你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秦焜从房间拿了一个袋子过来,苗月圆一看,里面是一套红色的小礼服,眼神疑惑地询问他。
“今晚有个同学会,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陪我去吧。”
“你的同学会,我去干嘛。”
“都是大学同学,经常有人带家属和朋友的……你也别总窝在家里,就当出去玩一玩,透透气。”
“那行呀,你们同学会搞这么正式呐?”
苗月圆拎起裙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是转钱又是礼服,这是什么被霸总包养的电视套路吗。
她纠结地看看秦焜,又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回房间试衣服。
苗月圆再出来时,秦焜正在阳台上抽烟,看到换上礼服矜持着朝他走来的苗月圆,烟雾缭绕间眼眶竟有些湿润。
这件礼服是秦焜六年前买的,当时想着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苗月圆。
秦爸爸有一位熟识的小众设计师,他特意跑去私人订制,自己攒下的钱不够,又向妈妈打了欠条。
秦妈妈哭笑不得:“你是我儿子,打什么欠条。”
秦焜支支吾吾地说:“这不一样。”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送不出去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能看到苗月圆穿上它。
一瞬间,六年前日日夜夜的期待与紧张侵入心间,与眼下重合又割裂,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过去种种自欺欺人的幼稚行为悸动,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想要问问苗月圆,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但他不再是六年前的秦焜了,这么愚蠢又下贱的问题,他不会再问。
秦焜转过头深吸一口烟,把重叠又复杂的心绪一股劲吐出,平复后转回来,一脸正色地从容打量起苗月圆。
她果然瘦了一些,腰部的空间多了,其余地方和他当初预想的差不多,领口的位置会不会太低了……
苗月圆左右转了转,难得羞涩:“好看吗?”
秦焜点点头:“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换件舒服的。”
苗月圆刚才在房间里照了很久,这件礼服确实很适合她,她几乎没穿过这么华丽矜贵的衣服,上身后都忍不住紧张,秉着呼吸抱着满满的期待出来后,秦焜却表现得并没有多少兴趣,苗月圆不免有些失落。
她勉强笑笑,说:“不会,这件挺舒服的,颜色和款式也都是我喜欢的。”
秦焜又吸了一口烟,冗长吐出,掐了烟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丢下一句:“晚上六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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