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娘子既然改换成了素舫,与花枝招展的花舫自然不同。不仅往来每日招待的客人变得极少,一到宵禁船舫就要靠岸,熄了灯火不再营业。
不过这一点和朱余容的计划没有妨碍。
朱余容吃过晚饭,天擦黑就带着紫奴来到抹悖河,登上了芦娘子的素舫。芦娘子的素舫虽然每日只迎接少量客官,也只吟唱诗章和烤鱼陪酒,再不做进一步的生意。素舫外却是围了一大圈船艇。都是想登上素舫的游客雇佣的船只。有看到朱余容悄咪咪地登上素舫的,立即吩咐下人去调查这张陌生面孔来自哪里。
朱余容第一天到禹阳就自报家门,因而他刚登上素舫没一会儿,身份就在船艇圈子里传了一圈。于是,没几下功夫,刚刚还围围堵堵的船艇就撤走了一大半,只有七八艘还逗留着。嬴凤的小艇就在其中。
芦娘子掀开窗户往外瞧了一眼,猜出变化的源头。她放下窗户,回头对朱余容说道:“你的身份已经被他们知晓了。”
朱余容正捏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咀嚼。芦娘子别的不说,这一手烤鱼确实了得。就算是穿越前那个调味料齐全的时代,能做出这般风味的烤鱼的厨子都是少见。
朱余容吃着鱼,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他舔了舔手指上焦香的油脂,取了纸擦了擦。将纸扔进篓子里,朱余容不太在意道:“不打紧,我哥哥不管我这个。”
站在朱余容身后的紫奴不着痕迹地扫了朱余容一眼。紫奴心中冷哼:大少爷自然是不会管,但这事落到老夫人耳朵里,朱余容这身皮肯定要脱掉一层。
紫奴此时身着男子服饰。她生得阳刚,面部和身上线条半点柔软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人怀疑她的性别。自然没人拦着不让她上芦娘子的素舫。
“那就好。”芦娘子听到朱余容的解释,点点头。她现在十分喜欢这个送诗的年轻人,生怕他被人为难。
“将鱼钓上来吧。”朱余容对芦娘子说道。
芦娘子轻轻掩住口鼻,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唉”了一声应着,人袅娜地出了花厅,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嬴凤与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一起走进了花厅。那书生穿着黑白相间的袍子,素得很,颇不像上抹悖河喝酒的人。书生一走进来,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客座上的朱余容的侧颜,立即惊艳出声,人也情不自禁地向朱余容的方向走了过去。嬴凤同样看见了朱余容,却是在看了一眼后迅速低下头去。嬴凤的面上甚至露出几许踌躇。芦娘子在旁边看着不好,觉察到嬴三世子很有要退出花厅的架势。芦娘子心头惊奇,暗道朱少爷不是说过他与嬴凤不认识,是因为嬴凤得罪了他的亲友,他才来教训一顿嬴凤的么?
芦娘子担心嬴凤“临阵脱逃”,白废了她和朱余容一番心思。芦娘子立即上前,还不等她开口劝说,嬴凤已经再次抬头,很是下定决心一般,向花厅正中的宴席走去。
朱余容没有理会凑上来的书生。书生自诩文人风采地说了许多话,一直没人搭理,最后只能尴尬地坐到了朱余容身旁位置,时不时往朱余容这边看上几眼,俨然忘记了这次花销那般多的银两,是为了来看一看那首惊动了整个禹阳的名家诗篇。
朱余容同样没去搭理嬴凤,只是自己一个人吃着鱼。紫奴随侍在旁,随时给他将饮尽的酒杯倒满。
嬴凤则是没看见朱余容一般,径直去了上首主位。屁股刚落在垫子上,半个身子就斜倚半躺了下去。懒懒散散的很,就十分纨绔子弟。
芦娘子在朱余容对面的陪座上坐下,给在场的三位客人做了简单的介绍。朱余容听了一耳朵,原来旁边坐着的乃是当朝宠妃赵丽妃的表外甥杜嘉睿。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就两个人,一个在宫外头,正是朱余容的亲哥哥朱鹿韭;一个在宫里头,便是这位丽妃娘娘。
丽妃娘娘是一个元庸,出自赵家嫡系,祖上同五大家族一样都是文襄君的后人。只是赵家的祖上只是文襄君身边一个妃子的子嗣,身份上比不得五位皇后嫡子尊贵。
丽妃娘娘赵斌生的花容月貌、天香国色。年二十八岁时被选入宫。入宫前结过一次亲,丽妃与前夫育有一子,前夫死后不久丽妃回到赵家。随即这个孩子改为了赵姓。没错,这孩子正是前不久过继给文家的那位小世子赵知遇。穆宗也算是爱屋及乌,给了宠妃儿子“泼天的富贵”了。
杜嘉睿这一支只是顶着赵丽妃娘家的名头,关系并不亲密,否则哪儿会穿得如此朴素?朱余容这两天在大都督府可是和府里的丫鬟小伙子们打成了一片,京城里好多人情世故他还是颇为了解的。
朱余容低着头,吃鱼,心里开始发散思维,想着穆宗凭借一己所好,拿小妾的儿子过继文家,打脸前朝。能做出这种事的皇帝,也算另类的“牛逼”了。
这事儿复杂,朱余容想了想就不想了。他现在紧要的是将上面斜躺着的浪荡子好好教训一顿,给自家大哥出口恶气!
瞧瞧那副轻浮放荡的样子,彼其娘兮,真想一刀两断了青奴那蠢蛇!
临近午夜子时,这一方青罩船舫不仅没有按朝廷律法靠岸,反而幽幽地划向抹悖河的深处。此时,船舱内颇为华丽的正厅内,不论是嬴凤还是杜嘉睿都已经昏昏沉沉。
朱余容一早就将无色无味的迷药交给了芦少良。芦娘子很是小心地将药掺进两位“贵客”冤大头的酒水里。之所以拉上一个杜嘉睿,无非是不想嬴凤疑心到朱余容身上。如今有杜嘉睿同朱余容一样安然无恙,混肴视听下,嬴凤便不好多有疑心。
人心难测,嬴凤如何能想到,自己一手捧出来的芦娘子会被一首诗收买,把自己这个天潢贵胄出卖了呢?
也怪嬴凤这人浑得很,历来外出游玩都少有叫上仆人跟随左右,吃定了禹阳城里没人敢对五姓之子动手。若不然,此时芦娘子的素舫再怎么悄悄,它往河心寂寥地去,都会引来有心人的察觉。
待到船只游划到抹悖河中央,一处小小的汀州凹入处,三面都被汀州上茂密的树木遮掩,朱余容立即吩咐紫奴同自己一起,将“醉”得死沉的嬴凤搬到早早准备的小渔船上。芦娘子看到小渔船迅速地远离自己的大舫,连忙取出一壶同样加入迷药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尽数喝下。没一会儿,美貌的花魁娘子醉醺醺地卧倒在了小桌下。
紫奴是蛇妖,在她的妖法下,水流竟是回溯而上,将小渔船往上流一处分叉口推去。很快,小渔船拐入抹悖河的支流灵笼渠,推离了抹悖河上游小岛上的护**五大军营。
紫奴悄没生息地推着小渔船到一处荒僻地方。再往西一点就是平民区如意坊。和东面的下城区不同,如意坊其实已经算得上“贫民区”了。不过,京城之地,能有房子的,再穷又能穷到哪里去呢?
此时已经是深夜,如意坊早已经万物俱籁,连狗都不叫唤。
只偶尔有一两野猫发出厉鬼思春的惨叫声。
朱家小郎君朱余容换了黑沉的衣裳,脸上戴了一张别致的面具——这面具乃是参考仙魔上界鼎鼎大名的一代魔君雄主,荣华圣尊的面具炼制出来的。荣华圣尊当年戴的面具极为丑陋、邪恶,寻常仙魔看了,须臾之间就能迷失心智,堪称一大魔器。朱余容戴的这张面具是个冒牌货,当然没有那么牛逼的附加效果,但足够叫凡人们瞧上一眼心慌气喘了。
何况,他还在这张面具上附加了一点魔气呢——前两天从姬雁红身上收集来的——纵然嬴凤是胤龙星君的龙蜕生灵转世,也够对付这小子了。
朱余容戴着自己仿制的面具,走出狭小的船舱。紫奴此时正用绳子缚住嬴凤。她听到响动,回头向主人看去。借助月光,紫奴看清了朱余容的面具,心神立即为之一荡,眼前一片恍惚。朱余容轻轻咳嗽了一声,紫奴的心神这才收回。紫蛇妖心头惊慌,连忙扭回头去,专心将嬴凤绑紧,不敢再往朱余容的面具上看去。
朱余容走到紫奴身旁,微微弯腰往甲板上还在昏睡中的人看去。他微微歪嘴,龙王一笑。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只淡蓝色的瓷瓶。拨开瓶塞,朱余容将瓶口往嬴凤的鼻子下面晃了晃。刺鼻的气味,让嬴凤立刻从迷糊的昏沉中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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