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入水怪们沿着抹悖河的河道,潜回大渠江,各回各的老巢,灵笼渠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水流默默地推动水面上唯一的船只,将小渔船推入抹悖河,推向烟花水巷之中。不消几时,这条灰扑扑的小渔船便一头撞到了一艘花里花俏的花舫上,震得船上本就醉的东倒西歪的逍遥客们更加的神魂颠倒。
嬴凤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他已经不在那艘狭窄的渔船上,先一步被发现他的人抬上了一艘花舫。
嬴凤醒来时,整个人懵懵的,脑子里还是满满的一根散发恶臭的黄舌向自己舔舐而来的画面。但是眨了下眼睛,嬴三世子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眼珠子一转,看到禹阳府尹衙役、刑部官差,乃至龙鳞卫所的校尉三三两两地占满了花舫。
嬴凤低头看看,身上十分清爽,原本的衣物已经被换去,脱掉的衣物就搭在旁边的两扇屏风上。
府尹林高爽抬头瞧见嬴凤从床上坐起了,连忙上来,向嬴凤行礼:“三世子可好?”五煌国如今的君王穆宗已经五十三岁,按照五煌国历代君主活不过五十五岁的惯例,穆宗已是到了大限之时。眼下嬴、武、朱三家争端已起,却是赢家胜算最大。朝廷上、世家贵族中已经有许多站队到了颛顼大嬴氏一方。林高爽作为禹阳府尹,算不得顶级高官,却算得上中枢份量颇为重要的官员,自然早早做了战队,正是归在颛顼嬴氏这边。
按照五煌国当初订立的规矩,每代争夺君主之位的世子或女世子,都需在十五岁之上、三十岁之下。若是这个岁数段的五家都没有,则还政前朝文氏。这一条规定颇有几分奇怪,哪里有夺来的皇权还回去的道理?偏偏五煌国立国之初五位皇后做出了这项约定。所幸五煌国立国四百三十二年,还不曾遇上这样的情况。
嬴凤抬眼浅淡地忘了林高爽一眼,随即他喉头发痒,咳嗽了数声。良久,嬴凤方歇止住咳嗽,应禹阳府尹的话道:“昨夜,本世子在芦娘子舫上饮酒,不想被两个壮汉捉走,差一点被他们喂了灵笼渠里的鱼。”
府尹林高爽闻言连忙说道:“真是大胆,国都之中竟有如此宵小,本官必将他们抓捕到案。”
嬴凤眼珠微微转动,抬手冲府尹摆了摆。他说道:“这件事怕不归府尹衙门管辖。”
林高爽心头一喜,毕竟这件事涉及五姓皇嗣,虽然这位嬴家三世子并不得宠,算算也能勉强捱进竞争皇位的名单里呢。这桩奇怪的案子能不列入府尹管辖,林高爽自然高兴。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是冒头做尖的时候。
林高爽很快退了下去,刑部的人听见了嬴凤的话,没有立即靠上前,而后让龙鳞卫先上去问话。
龙鳞卫这边领头的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方尤是。方尤是上前来到床边,向嬴凤拱手行礼,而后询问道:“捉走世子的可是妖物?世子可是有些线索或是证据?”
嬴凤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感觉已经恢复正常,不再有奇怪的痒意让他想咳嗽,遂放下心来。他从小体弱,最怕一个伤风感冒。嬴凤看了看方尤是,不答反问道:“怎么不是韩七山来?”他堂堂嬴氏世子,还不配韩七山亲自关照吗?
方尤是微微垂头,不卑不亢地回答:“总指挥使正在芦娘子素舫上,昨夜舫上诸人都受了迷药,不过只有世子被人带走。”
嬴凤闻言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点上纠缠。他起身,对方尤是道:“昨夜那两个汉子自言非人非妖,而是什么魔祖太岳,我观其神情癫狂,颇似邪教外道。”
刑部的人闻言,心头一紧。人族内的邪教事务是归他们管的。原来还琢磨着嬴三世子这事不是禹阳府尹的事儿,也该是龙鳞卫的祸端。反正又没死人伤人,总不该是他刑部的事。万万想不到,真就在他们的管辖范围。
刑部领头的官差不由得捏了衣角抹了抹额头。他正要上前,询问仔细。房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众人回头一望,就见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将狭窄的房门挡住。却不是龙鳞卫老总韩七山,又是哪个?
韩七山走进门,立刻被房间里的胭脂气熏得连打两个喷嚏。这抹悖河上的花舫一向“香”得很,让韩七山十分不喜欢。这花舫中的“客房”更是香气扑鼻,恨不得墙面上的粉儿都是用胭脂抹上的,更是教韩七山难以消受。也就是管辖内的事务,否则他才不来这些胡混地方。
韩七山视线最后落在还在床上的嬴凤。韩老总捏了捏手里的面具,虎背熊腰几步跨到嬴三世子面前。他将面具往嬴凤面前一递,对这浪荡世子哥不甚客气道:“你仔细瞧瞧,可是掳你的人所戴?”
嬴凤往面具上看了一眼,他好歹练过武,虽然比不得各方天才那般天资纵横,夜间视物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嬴凤点点头道:“正是其中一人所用。”不等没好气的韩七山来问,嬴凤已经将夜里差点葬身鱼腹的经过讲了一遍。
韩七山听到那三句“魔祖太岳”的口号,不由得眉头紧皱。先前他去了芦少良的船上问话,在看到竟然有老对手那个十分讨嫌的弟弟在,立即觉得这事儿怕不简单。他当即吩咐手下将小渔船上搜索来的面具给他取来,让朱余容看了看。不想朱余容竟然大惊失色,告诉韩七山面具上附有魔气,这桩事恐怕和魔族脱离不了关系。
韩七山端看朱余容不似有假,但是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没一会儿,他便看到老对头朱鹿韭登上了花舫。朱鹿韭的脸上难得露出担忧的神色。韩七山不由得暗唾了一声:“倒是兄弟情深。”
五大国姓,还是威望最大的颛顼大嬴的嫡系世子出了差错,这差错还与所谓的“魔族”有关,韩七山已是十分头痛脑热。这一下子又遇上死对头,龙鳞卫老总面色更加不善。与朱鹿韭好没意思地寒暄了两句,韩七山见这兄弟两个依旧不肯多透露魔族的事,便恨恨地甩手下了芦娘子的素舫,到了这边来。
韩七山见嬴凤认出了面具,眼珠子不由得乱转了起来。他故作唏嘘地一把抓住嬴凤的左手手臂,强硬地扯了扯,而后瞪着这京城有名的花花世子小白脸道:“三世子,此事恐怕不妙。”
嬴凤瞥了一眼被紧握的手臂,歪头看龙鳞卫老总,细声细语问道:“怎么不妙?”
韩七山遂将大渠江上的那场祸事拿出来说了说,最后道:“那云国国舅命不好,中了魔族的招,天天呜呼痛哭,好不可怜。”
嬴凤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更加细声细语问道:“总指挥使莫不是怀疑我也中了魔族的招儿?”
韩七山摇摇头:“我哪里晓得呢?我也是从大都督的兄弟那里得的这些消息。但我想,世子还是最好往大都督府上问一问为妙。”
嬴凤“啊”地一声,面露惊吓:“这……还是送上请帖,请那位朱小哥儿到我家里给我瞧一瞧吧。”言下之意,大都督府那等险恶之地,他这个世子哥儿还是不要去了——他害怕。
韩七山闻言两眼一瞪,暗道这些个花花世子果然没一个中用。便是姓嬴也是没个卵蛋,竟然怕朱鹿韭怕成这副德样。
韩七山没有劝说嬴凤去大都督府,他本也就是想通过嬴凤多探听一点魔族的信息。嬴凤是去大都督府,还是将朱余容约出来,妨碍都不大,只要能将信息套出来就成。
韩七山故作豁达地拍了拍嬴凤的肩膀,只差一点就将嬴凤单薄的肩背扇出事来。韩七山说道:“那无妨,只是到时候,三世子招呼本官一声,我且与你一同。”
嬴凤眨了下眼睛,只捂住被拍疼的肩膀,哪里有功夫应韩七山的话。
韩七山瞧着嬴凤这幅弱鸡柔弱样,越发瞧不起。心道这一代赢家虽然名头响亮,但是厉害的还是嬴凤的父亲。不说嬴凤这一个花花浪荡儿,便是他头顶上两个兄长,其实也就一般,未必就比禹阳武君家中两位世子厉害。若是武君家的两位世子真有一个娶了当今三公主朱君莲,下一任帝王可就真未必鹿死嬴氏之手了。
韩七山又将话重复了一遍,要嬴凤一定给自己一个答复。谁知道嬴凤竟然十分硬气地顶了他一句:“你都把我拍疼了,竟还要我给你行方便?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
韩七山闻言,气得鼻孔里直冒火。别人怕五大国姓的子弟,他却是不怕的。他理的是龙鳞卫的事务,不论谁家世子做了下任皇帝,都不能轻易动弹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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