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山正要威胁这羸弱不堪用的公子哥儿,赢家派来的人匆匆上了花舫,走进舱里。正是颛顼嬴氏的大总管周汤冬。周汤冬年轻时候可是随同现任嬴氏族长嬴承继镇守过鬼龙寒渊,打过历来最艰辛的一场战役。即便是韩七山这样的猛汉子,见到这位大嬴氏的管家,也要肃然起敬,给与十足的敬重,不敢冒头一点本性脾气。
周汤冬天生一张笑脸。他见到府尹、刑部与龙鳞卫的人,一一见礼,不将一点失礼落在人前。周汤冬来到床边,向自家世子嘘寒问暖:“怎么就着了别人的道?回去夫人可要对着你哭上好久呐。”
嬴凤神情讪讪:“我也不知道呢。韩总指挥使说我是被魔族掳走的,还要我去大都督府看看,有没有着了魔族的道呢。”
韩七山听到嬴凤的话,不由得吊了吊眼,暗骂一声好小子,竟然当着本官的面在这里告状。
果然,周汤冬转过身,向韩七山拱了拱手,行礼询问:“韩总指挥使,这魔族是何?”周汤冬是真的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名词,以前从不曾听闻过“魔族”。
韩七山嘴角抽了抽,无奈回礼道:“我也是从大都督府那边听说的。详细的也不清楚,所以提议嬴凤世子前往大都督府查看仔细。”
周汤冬闻言,脸上笑意温厚地向韩七山拱手道谢:“劳烦总指挥使烦忧了。”
韩七山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公务职责罢了。却没有像轻怠嬴凤一样,要求周汤冬答应让自己一同去见朱余容。
韩七山只道,稍后势必还有一些情况要仔细询问嬴三世子。龙鳞卫自然不能扣留嬴凤,只能说道日后寻上颛顼大嬴氏门上时,莫要阻拦。
周汤冬十分配合地拱拱手,道了一句绝不让韩总指挥使为难。周汤冬回头,对着嬴凤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而后立即吩咐身后的下人,将嬴凤重新收拾一下,带着他离开了花舫,回到了位于皇城北面的嬴府。
嬴凤原本就身子虚弱,昨夜又是泡水又是被黑鱼一口吞了,可谓是吃了生平头一翻苦头。他一回到家里,头先遇上的就是刻意等着的母亲刘静馥。
刘静馥一瞧见儿子虚脱似的被下人搀扶进门,立即受不住,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长吁短叹起来。侍婢连忙扶住夫人,劝慰的劝慰,抚背的抚背,一时间竟然比门口扶着嬴凤的下人更加忙乎。
嬴凤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卧房,当即就躺下了。刘夫人坐在床边,哀哀戚戚地看着自家的儿子,凄凄惨惨地唤了一声:“宝崽哎。”
刚刚闭上眼准备小憩的嬴凤立即睁开应了一声:“阿娘哎。”
嬴凤的母亲刘静馥出身于小西阁刘氏。东皇门刘氏绝嗣不参与帝争后,小西阁刘氏没有搬家到京城,而是只派了一小支在禹阳,勉强维持东皇门的门面。本家族人依旧定居在与大殷接壤的西阁岭。刘静馥生长于西阁岭的崇山峻岭,带了西阁岭的口音。刘静馥于二十七年前入京,嫁给颛顼大嬴氏的族长嬴承继做续妻。嬴氏一族世代镇守鬼龙寒渊,小西阁刘氏则是守关在西阁岭,不仅提防大殷的入侵,同时还要辅助鬼龙寒渊的防守。因这重缘故,嬴氏和刘氏向来交好,很有同气连枝的意味。大嬴氏没有子女嫁入小西阁刘氏的,却有不少子弟迎娶小西阁刘氏女为妻。
嬴凤的父亲嬴承继第一位夫人出身清贵世家,两人育有长子嬴信、次子嬴义。夫人在生育嬴义时,难产去世。去后第五年冬时,刘静馥成为嬴承继的续弦。于婚后第三年生下嬴凤。
嬴凤是个从小就养成的浪荡子。这一代皇位争夺,赢家明面上的竞争者是嬴承继的长子赢信。但是私下里,二世子嬴义一直与长兄竞争得十分激烈。倒是嬴凤和长兄的关系更和睦。
嬴凤被亲娘打扰了睡意,干脆在床上打起滚来。夫人刘静馥看着儿子翻来覆去烙饼一样的烦躁样儿,眼里疼惜的眼泪水儿都少了许多,再掉不下来。
刘夫人朝身边丫鬟看了一眼。两个大丫鬟立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顺手还将房门关上。
等丫鬟退下,刘夫人将手里绣着兰花儿样的帕子直接甩开。眼睛虽然还带着红,脸上已经没了一点哀戚柔弱的模样。刘夫人没好气地喊床上不中用的儿子:“宝崽哎,你怎做饼子哎?”
嬴凤翻了翻,最后将翻到脸朝外的一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犹犹豫豫地向夫人吭唧道:“阿娘哎,你好像有个孙子。”
刘夫人撇嘴笑儿子的可笑。夫人掰了掰手指,数:“阿娘可已经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了。”
嬴凤挥了下手臂,纠正母亲:“我说的不是大哥二哥家的孩子。”
刘夫人正要继续笑话儿子说的什么“痴话”。赢家向来只娶妻不纳妾,她的夫君只有前边一个妻子留下的两个儿子并一个她自己生的嬴凤。赢信、嬴义的儿子、女儿不算数,她哪儿来的孙子?
但是很快,刘夫人就反应过来。夫人不由自主想起了七年前临近过年,宫中设宴招待五姓子弟与权贵,隔天早晨,自家儿子一身狼狈地跑回家,告诉她清白被人夺走了,吓得夫人差点一哆嗦晕过去。
刘夫人意识到,自家崽儿口中的“亲孙子”就是七年前那个冬夜留下的种。刘夫人浑身不可遏制地哆嗦了起来,甚至慌乱地站起身,身子都歪斜起来,差点摔到地上去。
嬴凤一见母亲反应这么大,连忙出声喊住刘夫人:“阿娘哎,你别怕。”
“我……我不怕……我现在就去自请下堂……”刘夫人软着腿趴在原先坐着的椅子上,身子骨依旧哆嗦不止。便是心里害怕极了,夫人一片拳拳母爱之心令她没有丢下亲儿子。夫人伸手往儿子的方向招了招:“宝崽啊,你赶紧逃吧。莫让你爹你舅舅你曾外祖母知道……在他们晓得前,赶紧逃。他们抓着你要打死你的。”
嬴凤听到母亲的话,也是浑身一哆嗦。他猛然一个鱼打挺,坐起身。他对刘夫人道:“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救皮咧。”刘夫人骂了一声,“我早就知道这事儿我干不了,非要我来干。我是真命不好——生得不好,嫁得勉强,生的就是个糊涂蛋子。亏得我将你养得这般壮,进了皇宫还能被人污了清白!没了清白,还留了种,那些药你都白吃了!”
嬴凤脸色白了白,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你要不要晓得你亲孙子在哪儿?”
刘夫人愣了愣。她趴在椅子上平静了一下,而后缓缓起身,坐回椅子上。刘夫人整了整衣裳,咳嗽了一声,强装出镇定道:“见还是不见了吧。你去同我可怜孙子还有他阿娘说,有多远走多远。你护不住他们,我也护不住他们。”嬴、刘、武三家合计的大事,怎么可能因为细崽儿就改弦更张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嬴凤对了对手指,吞吞吐吐说道:“我不敢呢。他阿娘好凶的。”
刘夫人:“……”
刘夫人想到九年前自家儿子是“受害人”来着,想必亲孙子的娘确实是个十分凶悍的人。
刘夫人想了想,道:“那便阿娘替你去说。你告诉我,他们现在住在哪儿,阿娘亲自去找他们。他再凶还能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不成?”
嬴凤左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捏了捏,小声说道:“大都督府。”
刘夫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嬴凤稍稍大了点声儿:“大都督府。”
刘夫人微微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夫人不禁想起了大朱氏那个私逃的元庸,年头刚给东皇门刘氏生下了一个俏丫头。那元庸就是躲进大都督府躲过了大朱氏的搜索。她亲孙子的娘莫不是走了同一个路数?
那她说实在的,她一个柔弱妇人,确实没什么胆儿去大都督府赶人出禹阳。
“怎么就躲在大都督府了。”刘夫人感到十分的棘手。万一亲孙儿的身世被大都督府抖搂出来,别说亲孙子母子,就是他们母子俩估摸着都得一起拍死。
三大家族的百年计谋,在她夫君这一代就出了问题,多增一波折。要是再在她儿子身上出问题,那后果……刘夫人表示自己完全不敢想啊!
刘夫人情不自禁将那条甩掉的帕子摸回来。这次她是真的心口疼得满头大汗,需要擦擦了。
嬴凤望着母亲焦急的样子,不忍心她这般模样。于是老实将自己的推测向母亲说了出来。却是说得磕磕碰碰:“他们母子不是躲在了大都督府……你这几日参加宴会,应当见过大都督府新来的那个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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