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那弟弟还是个武灵吧?”穆宗有点咂舌地问道。他有些不明白,自家爱将如此天资纵横,不过二十七岁成就大宗师之境,比那云国太子都不差。怎么同胞弟弟会这么废柴呢?

朱鹿韭眼中光芒微动。他开口为弟弟争了一句:“臣弟聪慧。”不管怎么说,他弟弟就是最优秀的。

穆宗脸上依旧带着慈父一般的笑容。他调侃道:“你这落在别人眼里,可是叫揽权。”

朱鹿韭面不改色,不觉得顶个“揽权”的名头有什么。反正他自入朝堂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穆宗就喜欢爱将这幅理所当然的架势,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像。穆宗不再废话,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他向张天福看了一眼。胖胖的老太监立即从身边侍从手里取出一张画像儿来,递了上来。

穆宗点了点画像上的人,对朱鹿韭问道:“这是你弟弟吧?”

朱鹿韭抬眼看向画像,而后微微皱眉:画中人确实是他的弟弟,不过没有他弟弟一半儿俊秀。在朱鹿韭眼里,画师是将他弟弟画丑了,真是叫他生气。

朱鹿韭想起三公主对他的警告,轻轻松开紧缩的眉头。

穆宗也不拐弯,他笑噱道:“是朕的心肝宝贝儿丽妃送来的,说是他家里一个表外甥相中了你弟弟,想迎娶他入门。丽妃要朕赐婚呢。”

朱鹿韭听到这里,脸色立即不好看起来。他语调生硬道:“臣弟是男儿身。”

穆宗岂能听不明白,爱将言下之意,其弟绝不可能嫁人——便是嫁人,也轮不到丽妃的娘家人。

穆宗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这个年轻的臣子,面对自己时向来恭敬,恭敬之下又是顶天不怕的傲气。容不得他这个君王不喜欢,不宠爱。

良久,穆宗收了低沉笑声。他让张天福收起爱将弟弟的画像。而后,穆宗喝了一口凉酒,问朱鹿韭道:“你弟弟这次来京,还带了你的儿子?”待朱鹿韭承认后,穆宗继续问道:“那孩子的生父是谁?”

朱鹿韭闻言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他缓缓抬起眼,正好迎上帝王饶有趣味的视线。

穆宗难得看到年轻人露出惊乍的神情。虽然只有一点,已经足够这位常人眼中喜怒无常的皇帝高兴。穆宗没有为难朱鹿韭。不等朱鹿韭做好措辞来应答,穆宗已经就着对方惊疑的眼神,戏谑出声:“怎么,真当世上都是糊涂蛋,男元之别都分不清?”

朱鹿韭默然。实际上,世人确实普遍辨别不出男人和元庸。若不然,也不会直到六百年前神医孙庭旺出世,才揭晓了元庸能够孕子的“秘密”。在此之前,元庸甚至都不能算作性别,而是“受文曲星、武曲星惩罚,不能习文练武”的平庸之辈的代称。

但是穆宗所言,分明就是暗指这位君王能够自然分辩出男子与元庸。

面对这样狡猾的上司,朱鹿韭也只能举手投降,自请处罚:“臣非是……”

朱鹿韭话未完全脱口,穆宗已经一挥手,示意他不要讲话。穆宗不甚在意道:“不是大事。”外人都道他将朱鹿韭当成亲儿子一样宠爱。这话没错,他就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自己那几个无能的儿子完全不能和眼前的青年相提并论。他既然将朱鹿韭视若亲子,儿子骗老子,不是非常正常的事么?老子因这小小的欺骗而去责罚儿子,在穆宗看来才是脑子有病。

穆宗说道:“你还是说说,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朱鹿韭见帝王没有介意自己的欺骗,也不再隐瞒——便是隐瞒恐怕也隐瞒不了多长时间。朱鹿韭照实回答:“大嬴氏三世子嬴凤。”

穆宗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全被嫌弃代替:“那小家伙……确实长得漂亮,不怪阿笠喜欢。”

朱鹿韭没有接穆宗这句话:“臣对嬴三世子无意。”他对七年前被青奴扔上床的那个年轻人,压根没在意过。

穆宗见朱鹿韭面色不改,完全不在乎的模样。皇帝哂然一笑,心道其中怕是有曲折。不过这些对穆宗而言并不重要。他忽然一改戏谑,语重心长道:“原来还想朕怕是活不过这两年。你在朕这一朝,树敌无数,恐怕会被清算。如今来看,倒是多虑了。”

朱鹿韭侧首,不甚明了地看向穆宗。

皇帝将张天福重新斟满的凉酒一口饮下,眼中划过一片刀锋一样锐利的白芒。帝王敛去眼中的光芒,重归疏懒形状。他指点最喜爱的年轻人:“嬴承继那厮的继妻,名义上是弘阳武家与小西阁刘氏的后人。其实不然,她嫡母是前代禹阳武君。”

朱鹿韭讶异。五煌国自立国以来,五大姓氏本家绝少联姻。尤其是刘氏一族,因东皇门一系早早绝嗣,其他四家从不与小西阁刘氏通婚,就是担心重启东皇门,刘氏重新拥有争夺帝位的继承权。这也是年前大朱氏追杀门下与刘氏子弟有染,怀孕在身的元庸的原因。

此刻,穆宗却告诉他,早在上一代,文襄君嫡系血脉已经流入小西阁一系?

“臣不懂……”朱鹿韭开口道。

穆宗笑着点了点朱鹿韭的方向:“阿笠这么聪明,怎会不懂?”

随着穆宗这句话落地,朱鹿韭脸色霎时一片雪白。但是很快,他神色恢复了正常,只是眼中露出一丝凶戾。穆宗看他神情有异,当即叩了叩金雕玉砌的桌子,提醒爱将回神。

穆宗道:“我知道你在忌惮什么。嬴承继那老狗倒不如朕这般心性,若不然当年争帝最炽热时他也不会舍下禹阳的一切,跑去鬼龙寒渊。”不像他,广穗杨氏镇守的一直是五煌国南面门户,对付的是南面虎视眈眈的人族国家。当年五煌国帝争时,鬼龙寒渊的妖族趁势南侵,嬴承继作为颛顼嬴氏的牌面,左右衡量下选择放弃帝位奔赴北关,解决险情。

朱鹿韭闻言,神情没有放松下来,眉心依旧微微褶皱。

穆宗看他这副模样,只道为人父母,为子女关心则乱。穆宗心里哼哼,朱鹿韭这一点便不像自己了。若换做他,莫说子女性命只是受了威胁,就是宫里宫外这十数个皇子皇女都被敌人绑票在城门下要挟,他这个父亲不仅不会开门,还会亲自拿起弓箭将没有自尽的子女悉数射杀。他杨德齐英武一世,不需得这样孬种的子嗣后人。

“好啦,不是大事。”穆宗看不得手下大将这副模样,手一挥,便冲朱鹿韭说道,“年末祭月节,你让嬴承继的夫人带上亲孙子来宫里让我瞧瞧。”

朱鹿韭再次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反对出声:“臣不想——”

“你不想也得想。”穆宗没好气道,“就当你命不好吧!嬴承继那边我去说。”说到此,穆宗也发起火来。他再没有兴致欣赏御花园千秋一色的风景。挥挥手,穆宗让朱鹿韭离开。

朱鹿韭心情足忍,即便人人都道穆宗将自己视若亲子,就连帝王都是如此言语作态,但他并不敢真正胆大妄为。毕竟,“父亲”这个词汇在朱鹿韭心中从来不是一个可亲可信的身份。

见穆宗“赶”人,朱鹿韭没有执意留下,当即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出宫的路,朱鹿韭自然认识。张天福只着了自己的干儿子张轩儿代为引路,自己则继续留在御花园里伺候帝王。

待朱鹿韭离开,穆宗当即恼气地扔掉了酒杯,气哼哼道:“好事都让姓嬴的占全了!”他又要张天福取来酒碗。张天福劝了劝,没劝住,只得叫人拿了手掌大小的一个圆碗来,给帝王斟酒。

穆宗喝了七八碗凉酒,渐渐觉得有些昏沉。老皇帝不由得叹息:“老张,本世子老了。”想他年轻时候,莫说七八碗小酒,就是七八坛子又算得上什么?不过湿了湿衣襟。

张天福闻言,眼里一酸。在杨德齐还是广穗杨氏的六世子时,他已经跟随在身侧。等到杨德齐入宫做了天下之主,他便也跟随,一刀剜了自己继续服侍左右。转眼,穆宗已是五十三高寿。五煌国历代帝王活不过五十五岁寿辰的诅咒,如同一把利剑悬在穆宗颈上。可是这把利剑何尝不是同时悬在他们这些,紧紧跟随穆宗的老人头颅上呢?

如今,穆宗那样喝令朱鹿韭,何尝不是在为这个最得帝王喜爱的年轻人安排后路?张天福不禁细想,这般的宠爱,若是让那些皇子皇女知道,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番嫉妒呢。

朱鹿韭出了宫门,往天上看了一眼,而后上了自家的车马。他坐在车内,思绪依旧在皇宫里。皇帝刚刚与他说的那些事,如同沉甸甸的铁块,硬生生地压在他的胃里,令他十分难受,甚至有股恶心感。

朱鹿韭重新细细将穆宗的那些话细细考究,心里已经十分惊叹,颛顼大嬴氏、禹阳武君、小西阁刘氏原来那般早时就已经窜谋在了一起。凤瑞大朱氏却是半点警觉都没有——恐怕就是广穗杨氏都是不知道。他是穆宗亲信,比常人清楚一点,穆宗早些年就已经和广穗杨氏貌合神离。

这也是几位皇子经常忤逆他们的父皇的原因。按照旧例,广穗杨氏不参与下一回帝争。一旦穆宗驾崩,几位皇子都要去掉皇家称号,归回世子列。到那时,几位皇子能争的只有广穗杨氏的族长之位。如此这般,皇子与帝王利益相悖,自然不能同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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