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余容开口要云花风远离舅舅姬雁红,这一点是云花风没有料想到的。他不禁微微变了脸色,问道:“我以为得罪你的是另外的人呢。”
朱余容的回答颇具讥讽:“得罪我的确实不是你舅舅,是他带来的两个人。”
“那为什么?”云花风略微困惑。
朱余容两根冰葱一样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说道:“我只是觉得他具有威胁性。准确的说是他们这伙人中有人让我感受到了威胁。具体是谁,我也不确定。以防万一,你就离他们所有人都远一点吧。我告诉你,我的直觉可是很准的。”朱余容一向很信任自己的直觉。唯二违背直觉办的事,结果就是,一次被人诓去照了鉴魔印,还有一次被人当胸捅了一剑。前者他被仙界打上了魔族的名头,后者则是让他痛到没了呼吸。事不过三,被人串到剑上的时候,朱余容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照着直觉走,绝不感情用事!
“原来如此。”云花风略作沉吟,而后笑着摇摇头,“那必是你误会了阿舅。他虽然是我舅舅却只长我3岁。我和阿舅自幼一同长大,他对我一直十分照顾。他的情况我十分清楚,他不会害我的。你要我和他疏离,我实在办不到。”
“哦,你说的有道理。”朱余容点点头,倒是十分体贴云花风的处境,“你阿舅千辛万苦找上门,你却和他生分,确实不通人情。传出去肯定要被戳脊梁骨,说你不孝哩——那我离你远点。”朱余容话锋突转。说到此处人已经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云花风拱了拱手:“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是正人君子,一定要遵循圣人名言。所以——告辞。”
云花风下意识伸手想要把人拦住,朱余容已经像只兔子一样,三蹦两跳地跑出了院子。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无踪了。
先天武灵的逃跑速度,恐怖如斯。
云花风摇摇头,坐了回去。他一直怀疑朱余容的实力不止有先天境。不过朱余容想要遮掩实力,他不会不识趣地揭破。
至于朱余容借口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云花风倒是知道出处。他曾在内院授课书籍中的一本《孟子》,其中的《尽心》篇读到过:“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应该出自此处。意思云花风也很清楚。
让云花风在意的是,自从他认识朱余容以来,对方一直表现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性子。姬雁红带来的人中竟然有让朱余容这么忌惮的存在,倒是叫他稀奇。云花风不禁十分在意起来。
云花风看了看桌上的碗筷和朱余容没有带走的食盒,笑了笑。看来稍后他真的要下山一趟了。
朱余容作为落拓书院的地契所有者,本人并不住在书院中,而是和家人住在山脚下的三层楼栋的“别墅豪宅”里。他和云花风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绝不是危言耸听。他从姬雁红一行人中感觉到了魔族特有的气息。朱余容穿越后的第一世出生在仙魔上界,而后才转生在这文道大陆。前世朱余容自幼教养在仙界之主,沉穹仙帝身边,名号望月神君。也是整个仙界唯一被冠上“神君”称号的人。沉穹仙帝与其弟弟两任仙帝仙逝后,继任的明岳仙帝登位不久,便发起剿令号召众仙进攻魔族。朱余容因为种族的缘故,对魔族的气息十分的敏感。但是据他所知,原本的文道大陆从未有过魔族涉足。这方世界人族仅有的敌人就是妖族。不想这一年里先是云花风被误认成妖的魔族追杀,现在又有姬雁红等人携带魔气出现在落拓书院……朱余容不禁在心里嘀咕:云花风这个臭小子不会是和魔族有着什么“不解之缘”吧?两次魔族出现,分明都是冲着他来的!
朱余容这般想着,忽然想到了那个一直静默站在人后的李仙竹。实不相瞒,上辈子一剑穿过朱余容的心脏,把他搞凉透了的人,正是这位李仙竹——敕封中天北极紫微帝星——清玹仙君,明岳仙帝的亲侄子。
朱余容很好奇,李仙竹怎么会来到这方小世界。按照他的设想,天界现在已经沦陷,如李仙竹这样首屈一指的战将肯定要在仙魔战场上身先士卒、杀身成仁才对。总不会是明岳这个老逼登见形势不好,暗箱操作将李仙竹偷渡到了下界?
可是那老逼登对李仙竹有这么好么,有路子老逼登不得紧着自己逃出来,能让给李仙竹?
朱余容摇摇头,没想通。想不通他就不想了。他倒不奇怪李仙竹向来嫉“魔”如仇,怎么会与魔同行,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李仙竹是以仙身降临这方世界,若不将身上的仙元完全封锁,随便泄露一点都能让这方小世界承受不住,随时面临崩溃。仙元被锁,仙人五感自然不中用了。朱余容若想报上辈子的穿心之仇,现在倒是一个绝佳机会。
朱余容走在万石君山的石阶上,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碾在手里玩耍。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朱余容停下了脚步,向下方望去。
李仙竹站在山脚下,察觉到来人气息,转身向上望去。正看到朱余容面色冷硬地看着他。
此前李仙竹同文玉人一同离开落拓书院,心里始终介怀林先生的那番话,放不下那一点奢望。下了山,在姬雁红和文玉人入住山下的如家客栈后,李仙竹向文玉人简短地打过招呼,转身立即来到山脚下,守着落拓书院下山的唯一通道。
朱余容看见李仙竹,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在撇嘴,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转念又想,眼下这情景莫不是冤家路窄?这李仙竹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想来把他往岁寒断髓剑上窜一窜吧?前世仇前世闭,做人做仙都不能这么不地道呀!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朱余容现在不大清楚李仙竹等在这里的原因,只能以静制动。在李仙竹出声前他是绝对不会先张口的。
李仙竹是一个话极少的人,能不说话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沉默。但是眼前朱账房显然不愿意主动开口。李仙竹沉默了半晌,终于主动开口与朱余容打招呼:“朱公子。”
朱余容听到李仙竹开口,却是无动于衷,根本不愿搭理对方的架势。
李仙竹本人虽然不爱搭理人,但是不论是在天界还是落入凡间,都不曾遭遇过眼下这等冷遇。往往他开口,不论仙家还是凡人都会热切地团绕在他身边,与他应和。哪里像朱账房这样,搭理都不带一下,只一味冷眼地看着他。
李仙竹一瞬间甚至有种无措感。他勉强略过心底那份强行与人搭讪,带来的不适应感。李仙竹勉强继续开口,这一次他直奔了主题,询问朱余容道:“在下心中有一疑问,希望朱公子能代为解答。”他顿了顿,在朱余容丝毫变化都无的冷眼下,艰难地将问题抛出:“请问,‘民主’一词为何意,朱公子……从何处听来?”
朱余容当即翻了个白眼,不答反问道:“你这样问,是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个词了?你不去问那个人,跑来问我做什么?我虽然开了家书院,但我可不是先生,不负责给人答疑解惑的。”
李仙竹愣了愣,神情黯然。他依旧没有放弃,近乎固执地向朱余容说道:“实不相瞒,我的一位朋友也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十分民主的人。今天再次听到这样熟悉的词句,便想多了解……一些。我总觉得我所认识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
“哦,原来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你就是被这个人骗了么。”朱余容没什么良心地奚落道,“我要是你才不费这心思呢。我给你指条明路,直接找上门去,把他打一顿。一个人被揍得头破血流,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李仙竹摇摇头,惨淡一笑。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朱余容这里,得到想要的话语了。李仙竹微微垂眼,他原本应该在失望之下转身离开。然而他没有这么做,而是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地向朱余容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名唤鸾鸣,已经过世多年。我已不能向他询问心中疑惑,求一个真相。”李仙竹至今不能明了,望月神君鸾鸣为什么会走上弑仙屠魔的道路。
站在上首的朱余容听到“鸾鸣”这名讳从李仙竹口中吐出,眼中划过一抹讥讽。鸾鸣这个名讳还是抚养他长大的沉穹仙帝亲自给他取的。不过李仙竹似乎忘记了,这个名讳连同望月神君这个封号,一起被李仙竹的亲叔叔明岳仙帝剥夺了。自那以后,天界再没有一个鸾鸣,魔界却是多了一个魔主羲凰。
朱余容故意用闲哉哉的口吻,“劝说”李仙竹:“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不过我说句实在话,人死不能复生。此人生前究竟是何种人已经不重要了。李公子无需多想。若实在放不下这位朋友,不妨在他忌日多在他坟头上烧上几柱香。逢庙拜仙神时多为友人祈祷几句。”朱余容露出一抹思考的模样,“假好心”道:“我看李公子是不善言辞的人,就算到了仙神泥胎跟前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我就好心教你三句祈愿词吧。”
“哪三句词?”李仙竹愣愣地看着朱余容,不知为何对面的年轻人容貌娇美,话语也变得和气热心,他却打心底升起一股冷意,似要他浑身寒战。
朱余容扯起嘴角,如蛇吐信一般吐露话语道:“嗯,你可听好了,记住了,别浪费了我一片好意。我想一想啊,有了,就‘一愿吾友来生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二愿吾友转世娇妻美妾子孙绕膝;三愿吾友良朋知己满座往来皆顺遂。’李公子觉得如何,可有说中了你对这位朋友的拳拳情义?”
随着朱余容一字一句地念出祈愿词,李仙竹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朱余容话音刚落,李仙竹赫然“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双眼煞红一片。
——“绿酒一杯歌一遍。与天陈三愿:一愿吾友永岁,二愿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绿酒一杯歌一遍。与天陈三愿:一愿吾友永岁,二愿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改编自: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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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与天陈三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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