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云端,只见这个初看娇娇俏俏的姑娘,此时却是一脸坚定,即无惧色,也无犹豫。明亮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面颊亮灿灿的,额顶茸发纤毫毕现。一款流云缓缓飘过,投下浅浅的影子。在明与暗的交织中,云端的眼睛愈发清亮无暇,胜过世间最剔透美丽的宝珠千百倍。
涂掌宗沉吟片刻,算清了得失利弊,果断下令:“好!就看看弱塘之下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很快,这部分泥沼塘就被排空。只是残留的泥渍不少,从两侧塘壁到底面,乌漆墨黑的,一时间难以分辨。几名弟子腰系悬绳,被小心翼翼地垂了下去——没办法,这里禁制不少,即便绝大部分泥沼都被排出,可万一还有什么其它不为人知的后手呢?老祖宗的手段,谁也不敢小觑!
一干人屏息敛气地盯着那几名弟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摸索敲打。
忽然,有个弟子招呼道:“此处有异!”
众人齐齐转头,便见那弟子手持剑鞘,正在敲击一侧塘底。塘底发出“咚咚”的空洞声——显然,底下有名堂。
那弟子细细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只小小的铁环。环扣极小,难以把持。有人垂下来一根丝绦,那弟子将丝绦系在环扣上,用力往外一扯,终于扯开一扇一尺长半尺宽的小门。
然而,小门之后,却空空如也!
那弟子将手探进去,上上下下反复摸了几遭,最后摇了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贺子微茫然地望着小小的方洞,困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弱塘下怎么会有这个?”
他不由望向云端,却见云端只默默地冲着自己摇头——这可是贵宗的地盘啊!
众人正在猜测之际,忽听得沉江长老低呼,“啊——难道是——”
“是什么?”贺子微急切地追问道。
沉江长老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好一会儿,方道:“当年,我曾听桃林师叔祖偶然提过一句,说是白石宗有三宝,其中一宝便是弱塘。彼时,我还不懂为甚弱塘是宝,只当师叔祖在说笑话。而今思来,弱塘之宝,或许不是弱塘本身,而是藏在其中的某样宝物。”
涂掌宗大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沉江长老摇摇头:“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彼时,我才不过三十来岁。而今,桃林师叔祖已羽化多年,只怕难以追溯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惋惜声。既惋惜斯人已去真相难觅,又惋惜宝物失踪——就连这是个怎样的宝物,都一无所知,怎不令人扼腕?
贺子微更是气得连连捶拳,怒骂道:“好个贼子!偷了我们的宝物不说,还杀了我们的人。若给我抓到,必剥了他的皮碎尸万段!”
涂掌宗怔怔望着那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面儿上阴晴不定,隐隐泄露出他此刻的心绪并不如表现地那么镇定。
这时,云端指着另一处泥沼塘道:“在下猜想,凶手不止在这一处动过手脚。在另外四处,他应该也如法炮制过。”
“四处?”贺子微惊得哇哇直叫。
“不错。你看——”云端沿着泥沼塘,一边走一边指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看到没?这些泥点痕迹,都是凶手对这里的泥塘有所动作的证据。”
贺子微瞪大双眼细细打量着那些泥点,险些瞪成了斗鸡眼,可瞪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文章。他不服气道:“不过寻常泥点,又能说明什么?”
“切莫小看了这些泥点——据贵宗管事讲,因着此处是库房重地,绝不会允许杂役进来清扫,值守弟子自然也不会做扫洒的活计。而这里却没有落叶灰尘之物,你可想过是什么缘故?”她顿了顿,见贺子微答不上来,继续道:“是因为这里下了禁制。这些泥点,不会是外面的灰尘变成的,只可能来自泥沼塘。”
“泥点幽黑,落在颜色接近的乌青板上,干涸后,不易辨认。而因着无人清扫,便一直存留着,并不引人注目。直至昨天下了一整晚的雨。”
“雨?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你看——”云端从腰间解下水囊,滴了几滴水落在泥点上。原先与石板几乎融为一色的泥点,顿时变得显目。
“雨水落在泥点上,泥点吸水后颜色变深。直至今早我重来这里,才发现了这里与昨日不一样的地方。”
贺子微顿时来了兴趣,抓过水囊,在几处泥点上都淋上水,片刻后大叫道:“咦?怎地深浅颜色还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因为它们是在不同的时间落在石板上的。”云端走到排空的那部分泥沼塘前,指着石板上色泽湿润的泥点道:“这个时间最近,出现在案发当日。”随即,她有快行几步,走到邻近的一块泥沼塘前,“这里的泥点,颜色干些,说明是更早的时间沾上的。”
“啊!我明白了!”贺子微真不愧是个大聪明,他连蹦带跳绕着泥沼塘窜了一圈,回到原地,“我都仔细看过了,那里,还有那里,时间更早。只是另外一大片,一个泥点都没有。”
“这说明,凶手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自然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云端轻声道,“我猜想,凶手一定知道泥沼塘里的秘密,只是不确定这秘密藏在何处。可是泥沼塘如此之大,又下了禁制,无法施展术法,只能全凭个人本事。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混进这里,先后分五次,逐次排空一部分泥沼加以寻找。直至第五次,他终于找到了寻觅之物。”
“既然不能用术法,难不成——”贺子微歪着脑袋思索。忽然,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六摊泥糊糊的脏布上——那正是裹在塘底捞出的木箱上的布块,“难不成,他用的法子与你的一样?”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术法?”
“这不是术法,是——”云端苦恼地皱起眉头,不晓得该如何向他解释非牛顿流体。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谨慎地措辞道:“先前我用木棍搅拌泥浆,见泥浆顺杆而爬。这说明,这种泥浆具有某种特殊性。它还有另一个特殊性,有人称之为‘无管虹吸’。”
“无管虹吸?什么意思?”贺子微听不明白。
“这个——呃,什么意思不重要。总之,这种泥浆,由于极为粘稠,所以在无需外力的情况下,会持续流动。”
贺子微点点头,似乎听明白了。可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又似乎依旧带着几分困惑。小孩子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在这一刻,压过了他一贯表现得傲慢和无礼。
“凶手事先带了轻薄柔韧的布块——这里进出查验如此严密,我想,他大抵是缠在身上带进来的,就等于带进来排空泥浆的工具。只消在每五日一轮的值守期间,设法瞒过值守弟子,偷偷排空一部分泥沼,并非难事。”
贺子微听到这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他每次用两块布隔出一片泥塘,有用四块布裹成筒排空泥浆。只用半个晚上,就可以排空。哈哈,凶手一人可操控六块布,功夫远胜你不知多少倍!”
云端没好气地冲着他狂翻白眼——都到这个时候了,小屁孩居然还想着讽刺她!吃错药了罢?!
“可是,你怎么猜出他会用布来排空泥浆?”面对云端的白眼笑得愈发畅快的贺子微忽然想到这一点,急忙问道。
“我猜不到。是凶手留下了蛛丝马迹。”
“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出来!”贺子微又开始不服气了。明明他也仔细观察了,却怎么看不出来?
“喏,你看,这痕迹,像不像布匹拖曳过?”云端指着地上一条条的泥印子,“我猜,是凶手完事后收起布块时,不慎留下的。”
贺子微双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这这这,这怎么看得出来?”
“哼!”云端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大抵阁下这辈子都还不曾亲手洗过衣衫罢?”
洗衣衫?跟这有什么关系?贺子微如坠云里雾里。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由恼火地大叫,“哼!小爷身份贵重,才不会做那等下贱活计!”
他虽嘴硬得紧,可这一刻,还是不得不承认云端说得没错——只要亲手洗过衣服,想必就能知道湿布拖过地面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前脚将将笑话过云端,后脚就被她反手一巴掌打脸上。贺子微又羞又恼,一张小脸鼓得跟红脸□□似的,不甘心地低声嘀咕道:“小聪明而已。得意个什么劲儿?”
这一番对话落在白石宗众人耳中,委实不是滋味。尤其是如涂掌宗、沉江长老诸人,面上的颜色尤其难看。
居然被人偷摸潜入库房重地,还一待就是数日。若非最后凶手得手后杀人,只怕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这岂止是打脸,简直就是把白石宗的脸往泥里踩!
负责库房的主事等人的双腿都开始抖了。
*注:
**无管虹吸:是非牛顿流体的特性之一。是指非牛顿流体可以在没有虹吸管的情况下持续流动。对于牛顿流体来说,在虹吸实验时,如果将虹吸管提离液面,虹吸马上就会停止。但对非牛顿流体,在虹吸实验中,将管子慢慢地从容器拨起时,可以看到虽然管子己不再插在液体里,液体仍源源不断地从杯中抽出,继续流进管里。更简单些,连虹吸管都不要,将装满该液体的烧杯微倾,使液体流下,该过程一旦开始,就不会中止,直到杯中液体都流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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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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