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甫一进入天阙宗,扑面而来的便是深厚的气韵。不同于白石宗凌厉迫人的威压感,天阙宗的气韵并不令人感到战栗,却发自内心地想要崇敬、礼拜,甚至臣服。就像平静地流淌了千年万载的大河,寂寂无声,却将所流经的每一寸土地都深深浸染上自己的气息。

这便是高居“五宗八门”之首且千年不移的修行界常青不老松——天阙宗的气象!

很快,云端就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立时从散心游玩看热闹的状态,转为紧张的观摩学习。

九座高大的比武台前挤满了人头,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呼和赞叹。而在结界中,时而山呼海啸,时而风鼓雷动,时而惊涛骇浪,时而烈焰四起。在这里,她亲眼见识到了那些只在书册、甚至只在传说中才会提及的术法。而即便是最基础最简单的术法,居然也能施展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效果。

眼前的辛字号赛台,正笼罩在团团迷蒙的白雾中。雾气仿若实质,将捉对厮杀的两人裹在其中,不露丝毫。只偶尔有寒光惊鸿一现,将白雾撕开一道口子,随即又再度消失在浓雾中。

台下的人,有的茫然,有的紧张。低声点评伴随着高声叫好——忽然,一条冰龙冲出白雾,在上方飞快地盘旋了两圈后,伸出利爪将白雾撕得四分五裂。有人失望地叫嚷起来——虽则还不到最后一刻,可胜负已现端倪。

每座高台前,不断地有人充满战意地一跃而上,也有人形容狼狈、甚至血肉模糊地滚下来。

云端只恨自己没多生几只眼睛,看得了这边却顾不了那边。

正在努力辨认台上那位碎金宫弟子所施展的术法是“暗室一烛”还是“幽龙投涧”,忽然一阵惊慌的叫声传入云端耳中。她循声望去,便见乙字台处人潮如炸开般,纷纷向四周逃涌。

“发生什么事儿了?”云端踮起脚跟张望,下一刻,她就被远处的情形惊呆了。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乌云疾速聚拢,仿佛被看不见的漩涡所吸引。须臾间,浓黑厚重的乌云便如锅盖般压在高台上方。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清风朗日,转瞬便成了黑暗的囚笼。

云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些。然而,从乙字台周围冲来的人群撞得她寸步难移。而更吓人的是,他们都在大叫——“快躲开!有人要历劫,天雷来啦!”

几个呼吸间,隆隆雷声便在头顶响起,沉闷而又惊悚,仿佛雷公藏在乌云里擂起大鼓,径直将雷声击入人的心底。

一通摄人心魄的雷声响过后,是片刻诡异的安静。它仿佛是警告,亦是暗示,而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闪电则刷地拉开了这场生死历劫的大幕。

历劫出现得太突然。也亏得发生在天阙宗,即便时间仓促,长老们也能够飞快地加以布控。围观之人悉数被远远隔离开,诸位长老如临大敌地守着四角,以免天雷误伤到其他人。

而高台之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微微佝偻着,似乎想用这种姿势在天雷的轰击下保全自己。

第一轮天雷终于结束了。电闪雷鸣暂歇的空挡里,众人在焦烟黑灰中寻觅着那个身影。这时,云端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千沧门的弟子。他身上的法袍已是千疮百孔,唯有是后心处千沧门的标记依稀可辨。他单膝而跪,借着手中的三梭画戬撑住身体,看上去甚是辛苦。

片刻后,第二轮天雷开始了。这一次,金色闪电如一道道噬人的锁链,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电网。忽然,一道闪电直击他的头顶,而他却避无可避,只能双手高举画戬,企图挡住这凶猛的一击。

闪电与画戬直面对冲,“咔——”,同时爆发出刺眼之际的强光。整个高台都被电光团团笼罩,而其中一道人形电光尤其耀眼,恍若金色烈焰。

“啊——大师兄!”有人惊恐地尖叫。云端扭头回看,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泪流满面,秀目中露出绝望的惧色。

金芒散尽,仿佛暴戾的君王抽去华丽的衮服。雷消云散,湛蓝的天空下,一截黑炭轰然倒地。

有人哭喊着冲过去,却被守在高台四周的天阙宗长老拦下。待得烟尘落尽,一位长老跃上高台,蹲在黑炭前细细查看。片刻后,他直起身,对着台下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随即一挥手,一张白布凭空出现,缓缓飘落,覆盖住黑炭。

叹气声、抽气声嗡嗡响起,夹杂着低低的啜泣。数十位千沧门弟子拥挤在高台之下,面露悲戚地望着他们的掌门将那团白布抱入怀中,一步一步走下来。

有人在惋惜,也有人心怀戚戚。而云端则犹然沉浸在惊恐中,久久不能平静。

是夜,云端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拜入碧霄门下所上的第一堂课。

“诸位既入修行,首先,要清楚何为修行?修行,有人为求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有人为求呼风唤雨、日行千里,有人,则是为了求证大道。前者为修神通,后者为修真。两者并存,并无对错,无非是各有偏重罢了。”

“无论是修真还是修神通,皆为逆天而行。逆天者,必遭天罚。若能抵挡住天罚,便可更进一步。所以,天罚不仅仅是罚,更是考验。通过了上苍的考验,意味着得到了认可。这份认可,便是上苍赐予的生机。”

“但凡破境,必遭天罚,俗称‘历劫’。这就像是一份考卷,单看你们这些修行者修出什么成果。有的表面光鲜,讲经索典头头是道,但心性不纯不坚,甚至暗藏心魔,到了‘历劫’扪心自问时,看上苍允不允你投机取巧?故而,每一次破境,都是一场考验。境界越高,考题越难。”

“你们不要想着这次通不过考验,下次再来。这要看命!懂么?历劫时,天雷轰顶。抗得过,更上一层楼。抗不过,轻则遍体鳞伤,修为受损,重则化为劫灰,身死道消。”

“尔等若无大智慧大勇气大毅力,我劝你们趁早退出,莫要在生死一线时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虽时隔多年,流惟师叔的话言犹在耳。明明记得那么清楚,可自己怎么就会觉得历劫是件很容易的事儿呢?

云端也经历过破境历劫。

入炼气境时,天上聚起一小团乌云,闷闷地响了几声,便结束了。而入筑基境时,尽管也有闪电,却只在乌云里闪了几闪,不曾劈下一道来。云端眼巴巴地等了半晌,乌云却渐渐散了。

这令云端生出错觉——破境历劫,其实挺简单哒!

然而,真得简单么?直至今日,她方见识到何为真正的“历劫”!而她先前所经历的那两次,不过是修为太低,上苍都不屑于多理搭她而已。

她的无知,是多么可笑!

忽然间,云端后背渗出层层冷汗——原来,生死一线竟是这般可怕至极!

天才蒙蒙亮。云海里的荷包鲤鱼门正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还没梳妆打扮呢,就被一道疾驰的身影搅扰了困意。一条耍赖就是不肯起床的小鲤鱼吓得“嗖”地窜进母亲怀里,哭唧唧地撒娇:“呜呜呜,有坏人……”

云端一气冲上漫问峰,急匆匆地敲开师父的房门。

秋叶长老望着满头大汗的小徒弟,开门见山道:“被昨天的事儿吓到了?”

“是。”云端老老实实地承认。

秋叶长老看着云端从十岁的小女孩长成个大姑娘,十几年的师徒做下来,对这个小徒弟什么脾性,自然清清楚楚。她聪慧伶俐,敢想敢做,却从不鲁莽,年纪虽小,行事倒颇有章法。这般心性,自然在修行途上顺风顺水。她在短短十多年里连破两境,二十四岁即入筑基境——这等速度,虽则比不上如白石宗贺子微那等天纵奇才的神童,然,在碧霄门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因此上,秋叶长老晓得,自己这个小徒弟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地那么谦和——甚至,还有几分洋洋自得。

“说说。”秋叶长老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灵茶,只觉得五腑六脏熨帖得不行,舒服地长吁一口气。

云端双唇微蠕,却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后,她方道:“师父,为什么不避开天雷?”

这个问题既在秋叶长老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现如今,避雷技术越来越高明。在俗世间,但凡高一点的楼宇,都会安装避雷杆。简单一点的,只用铜杆或者铜瓦。复杂的,则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据说官府还规定了在府衙的屋脊两头,统一做成仰头向天的獬豸状,口中吐出卷曲的铜舌,舌根连接细丝直通地下。

在避雷技术大行其道的当今,也就只有修行者才会直不愣登地往天雷上撞!

云端怕死,更怕被天雷轰得四分五裂,或者变成一截焦炭。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能避开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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