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烨与萧婷钰已等在门外，两人姿仪端雅，可谓一对璧人。但新婚夫妇本该如胶似漆，他们间却是似有若无的疏离尴尬，刻意回避着不去看对方。

王婉清迟起懒梳妆，随意地挽着发髻，薄衣轻衫示人。屋里的嬷嬷丫鬟劝着哄着，她就是不肯换身庄重大气的衣裳，也不准任何人替她梳髻。

一见王婉清的穿着，谢烨立刻皱起眉，正欲开口说什么，萧婷钰察言观色，先一步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向王婉清请安问好。她小心翼翼地望向王婉清，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从谢春若口中得知的秘密，以及画中的缠绵。

王婉清扫一眼儿子儿媳，谢烨与萧婷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可她才不管他们如何，只催促道：“不是来敬茶吗？”

王婉清身边的琉璃与翡翠忙从两个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盘，分别端到谢烨与萧婷钰的手边。夫妻二人跪在早已预备好的蒲团上，双双向王婉清奉上茶水。“娘，请用茶。”

王婉清心中无限唏嘘，她从跪在蒲团上的新妇，已变成了坐在椅子上的婆母。她无视夫尊妇卑，先接过了萧婷钰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后说道：“你初来，日久便会知道，这个家里闷极了，像是死人的坟墓。”说罢，她促狭地笑看萧婷钰，像是要等着瞧，萧婷钰终有一天会认同她说的话。

萧婷钰不知该如何答话，看向王婉清的目光里满是好奇。京中望族的夫人她见过许多，都是为人称道的娴淑温顺女子。今日所见的王婉清，有她从未在其他女性长辈身上看到过的浓烈肆意。不像是高门大族教养出的女子，而是像……萧婷钰在脑海里思索，想搜寻一个合适的词，灵光一闪，她有了答案。王婉清就像是野草，肆无忌惮地疯长，哪怕是长在显赫世家的庭院之中，也不肯做一株体面的富贵花。

“娘。”谢烨不满地出声警示，被萧婷钰拉了拉袖子，才没说出过分的话来。

王婉清接过谢烨的茶水，一口未喝直接放在桌上，对萧婷钰说道：“何必拦他，由他说便是。”

谢烨再忍耐不住，站起身来道：“昨夜之事闹得那般难看，母亲就丝毫不知反省吗？母亲再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才好，言行举止该看看场合。肆意妄为，连累我们也在人前抬不起头。”

王婉清冷冷瞧着他：“继续说呀，要兴师问罪，只说这么几句怎么能够？若不想在这里说，那不妨去找你爹去说，或是到你外祖父家中去说。”

外祖父家亦是京中显贵，平日于自己助益不小。何况为人子女要敬孝父母，与母亲生口舌之争，传扬出去不好看。权衡一下，谢烨立刻熄了气焰，换了副嘴脸，苦口婆心劝说道：“娘，您可知道，我百般辛苦，搭桥牵线，如今春若妹妹离嫁入天家仅是一步之遥？求您平素谨言慎行些，不要让旁人看了咱们谢家的笑话。妹妹温良恭顺，出身名门，哪怕不嫁入皇室，将来去世家大族做主母也是轻而易举。若是因为您言行失当，不修妇德，成了她洗刷不干净的污点，只怕您到时候悔之晚矣。”

王婉清听见女儿要入宫门先是一愣，缓了片刻后嘲道：“呸，你不思进取，反倒做起这种献媚取宠的勾当。何不将你妹妹拆骨剃肉按斤两卖了？也省得辛苦算计。”她似乎厌倦了这样的谈话，随即下了逐客令。谢家这样的世族名门嫁女儿嫁入皇家，能说是锦上添花，却算不得什么浩荡天恩，何况宫门幽深，福祸相依。儿子这副求之不得的谄媚嘴脸，让她看着就碍眼。

谢烨满脸不悦，拂袖径直就往外走，把还在惊讶中的萧婷钰独自留在后面，萧婷钰忙与王婉清行礼告辞。等她出了院子，已不见谢烨的踪影，还是院子里的丫鬟传话给她，说谢烨直接去了学堂读书。

萧婷钰茫然站在庭院里，听见屋内摔砸瓷器的声音，被吓了一跳，黯然道：“我们回吧。”

出了幽篁馆，迎面碰上谢夏蕙与几个丫鬟嬷嬷，一行人带着行李，正要回青莲居去。

“大嫂早啊。”谢夏蕙笑盈盈地问声了好。

萧婷钰被这一声大嫂叫得红了脸，迎上前去寒暄道：“二妹妹早，这是要去哪里？”

“沾了大哥大嫂的光，我与姑母回来住了些日子。姑母一心惦记着修行，今早天还未亮就先回了青莲居，我同院子里其他人收拾了东西，也正要回青莲居去。”谢夏蕙撇了撇嘴，虽说是不情愿，倒也没有最初那么抗拒。

“辛苦姑母与二妹妹为我们操劳婚事，还望二妹妹代我向姑母问声好，我择日定前去拜访。”萧婷钰见过几次谢夏蕙，虽知她素来不拘小节，但还是言辞客气，礼节周到，毕竟嫁入人家，少不了要如履薄冰。

谢夏蕙一如既往爽快，满口答应下来，又说道：“大嫂初来应该还不适应，要是觉得闷，可以多去园子里逛一逛，虽不见得多奇特，但看看花木湖石，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又或者去找姐妹们说说话，姐姐上午多在前院忙，找她须下午才好。三妹妹和四妹妹清闲，大嫂何时去都方便。只有我离得远些，大嫂若不嫌累，也可以偶尔来找我。但姑母爱清净，不能惊扰了她。”

萧婷钰笑道：“多谢二妹妹，我知道了。”

谢夏蕙素来话多，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婆子已经催促起来，无奈只好先行告辞，临走不忘嘱托道：“若是大嫂来，不妨也邀上姐妹们，人多才热闹有趣。”

“好，我记下了。”刚说怕打扰姑母，转眼又恨不得姐姐妹妹们都来。萧婷钰被她的天真烂漫逗笑，目送谢夏蕙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收起笑容。

“我原想去同春若妹妹坐坐，她此刻必不得空，咱们回吧。”萧婷钰轻叹了口气，其实哪怕谢春若有空，她此刻的烦心事也说不出口。

陪嫁的徐嬷嬷本就在为谢家夫人的怠慢所恼，见自家小姐愁眉不展，更不忍心看她受委屈，撺掇道：“小姐已经嫁入了谢家的门，府里掌事的怎么还是自家未嫁的姑娘？婆母不给您做主，小姐自己心里得有打算。”

萧婷钰哭笑不得，心知乳母是会错了意，忙道：“我争这做什么？我在家里时不操闲心，一来谢家难不成就能无师自通，打理得好这诺大的一个家吗？春若妹妹比我强，有她操持，我也安心。”

“小姐心思单纯，不知这宅院间的是非纷争，当心人善被人欺。”徐嬷嬷仍旧执着，自家小姐名正言顺，怎么不能争个一二？

萧婷钰苦笑道：“宅院间是非多，我少生一分是非，家中不就多一分清净。”见徐嬷嬷皱着眉头，似乎并不认同，只好又劝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自己心中有数，该是我的，我不会相让。不是我的，我不会去相争。”

争辩了一番后，徐嬷嬷见她心意坚定，也只好暂且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