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谢春若这边，谢烨方才来过，和她抱怨过母亲的任性妄为之后，又嘱咐她往后行事要多加谨慎。

谢春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成词句地问出了口：“哥哥，传闻的婚事……是真……是假？”她今早惊闻此事，一直心神不宁。

谢烨得意起来，邀功似的说道：“岂会有假？兄长自会为你谋划将来，你只需在家中静待佳音。”

谢春若连假笑都笑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罔顾伦常做下丑事，断无颜面嫁为人妇。原本还以为能逃避些时日，可没想到议婚论嫁来的这么快。强定了定神，谢春若为自己想出一条生路，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德疏福薄，恐怕不是太子殿下的良配。何况我无心世俗婚嫁，有意同姑母一般修道求长生。我一直想将此志禀明父兄，但迟迟不知如何开口，正好借了今日的机会，先说与兄长，还望兄长能予以理解。”她在心里祈求天地神明，希望能得来父兄的允准。

“胡闹！”谢烨先训斥了一声，惊讶于一向温顺明理的妹妹，何时生出了这般糊涂的想法？他恨铁不成钢道：“妹妹，往后万万不可再说这种糊涂话。否则莫说是父亲，就是哥哥我也不饶你。世间多少人苦求不来的福分，你却为何不知道珍惜呢？储君之妻，来日便可母仪天下，其中富贵荣耀，莫说是事关你一人的荣辱得失，于谢家一族而言，亦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你若是真心崇敬姑母，也该与她一般，为谢家扬名争光，而非是避世修道，不顾大局。你不能只学得姑母的皮毛，没学得姑母的良苦用心。”

谢春若低下了头，或许她早该在失了贞洁之日，以死谢罪。苟且偷生至今，实在是难堪。

谢烨见她难过，安慰说：“好了，我的好妹妹，哥哥只当你是年纪小说的胡言，未曾与你较真。”紧接着又自以为体贴道：“对了，今早小六子同我说，昨夜有流民闹事，出了人命案。此事我来处理，你便不必沾手了。”

“哥哥打算怎么了事？”谢春若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

看她神情紧张，谢烨只当她是害怕，笑道：“瞧把你吓得，小傻瓜，死了个无来处、也无去处的流民，能是多大的事？”好在死的是逃荒的饥民，谢烨在心里暗自庆幸，否则还真免不了要费些力气了事。

谢春若内心翻腾，她的目光望向谢烨，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中，良久才道：“终归是可怜人，哥哥便多出些钱给他们吧，给活着的一条生路，让死了的也体面安葬。”话一出口，谢春若也憎恶起自己的伪善来。

谢烨糊弄地应承下来，支了两百银子，也不知是用在何处。在奴仆簇拥下正要出门，却被谢春若叫住：“哥哥，我心中不安。”

不安谢家名门望族，却要徇私害命。不安自己残花败柳，却要嫁入天家。

谢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笑着反问了一句：“我的傻妹妹，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兄长慢走。”谢春若被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刺痛，仿佛她愚鲁至极。可分明是他们教导过她为人的德行，处世的公正，怎么如今又言行不一了呢？

谢烨收敛了笑意，以教导口吻道：“妹妹，人生来是有贵贱的，有人如脚下泥尘，有人则是云端龙凤。来日，你便能踏的更高，在云顶上看人间。”

“借兄长吉言。”望着谢烨远去的背影，谢春若真想问一句，若草菅人命可以心安理得，那失了贞洁是否真罪无可恕呢？可惜她问不出口，只沉重地压在心头。

嫁来才不过一日，便已有许多烦忧。萧婷钰回房歇坐了片刻，屋中陈设用具，与在闺中时的有六七分相似。昨夜匆忙烦乱，无暇细思，现在想到这份心意，不免感动。

萧婷钰看着这些费心思置办的物件，眼眶渐渐湿润，只好伏在书案上佯装困倦。湘竹默默取来一件外衣为萧婷钰披在身上，也装作不知她独自落泪，悄声走到外间，擅自嘱咐院里的小丫鬟道：“去瞧瞧谢家大小姐当下得不得闲？可否来咱们这里小坐一会儿？陪咱们小姐解解闷。”

院子里除了萧婷钰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婆子，余下伺候的人都是谢春若近些日新买回来的，唯恐有“旧仆欺新主”，让萧婷钰受了委屈。

不多时，小丫鬟匆匆赶回来回话道：“湘竹姐姐，大小姐马上就过来。”

萧婷钰此刻已平复了情绪，正提笔临摹前人的篇章，闻言疑惑地看向湘竹。

湘竹笑道：“我瞧着小姐无聊，便自作主张让人去请大小姐来坐一坐。”

萧婷钰停笔，怨怪道：“她眼下正忙，何苦又折腾她来跑这一趟。”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人声，萧婷钰立刻起身迎出去，见来人果真是谢春若，不由得喜上眉梢。“难为你抽空跑这一遭，热不热？快进来。”

谢春若强颜欢笑道：“我本就打算过来，只是有事耽搁了一会。怎么样？可还适应？若是有哪里不妥当，阿嫂尽管开口。”

“一切都好，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会不好？”萧婷钰看看屋内陈设，又看看谢春若，心中的伤痛也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谢春若避开萧婷钰的目光，心里怪怨昨夜顾影怜的胡言乱语，让她在萧婷钰面前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萧婷钰只当她还是为春画的事而难为情，握住她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开口道：“阿若，我的好妹妹。那不过误会一场，你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谢春若心跳如擂，也许是与女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关系，身体被异样的感觉侵袭，她霎时羞愧难当，却也乖乖地点了点头，急于换话题道：“清早听哥哥说，娘她……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知道的，我过去也总同你抱怨。她一向任性，除此之外，倒也是个直率的人，没有什么恶意。”话虽这样说，毕竟萧姐姐也知道母亲和三妹妹的事，嘴上虽不说，可心里难保会怎样想。

萧婷钰收起了手，虽然满口说的是不妨事，但心里是愁云密布。其实比起婆母王婉清，与丈夫谢烨的关系才更让她头疼。

“我过来，其实还有一桩事想要同阿嫂你商量。这两年在家中是我替娘主事，如今你来了，上上下下可就要烦劳你受累了。”谢春若说得十分谦恭，还不等萧婷钰答话，就已经从李嬷嬷手上拿过一大串钥匙，放在桌上。

萧婷钰慌忙拒道：“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不懂的，你就这样撒手给我，我该如何是好？你我之间从不见外，我便直说了，无论旁人有什么闲言碎语，我万事都信你。阿若，家里的事就仍由你做主。”

谢春若摇摇头：“这于理不合，阿嫂请务必收下。在阿嫂熟悉之前，我自然会从旁协助，只是钥匙帐目，要先交到阿嫂手中。”

两人你推我让，听得各自的丫鬟嬷嬷直皱眉头，这样天大的好事，在她们手中却仿佛是烫手山芋，谁都不肯接下。

按常理来说，萧婷钰掌家也理所当然，可李嬷嬷偏心谢春若，插话道：“你们姑嫂和睦是好事，但依老身看，后宅到底是夫人为尊，这事总要先禀明夫人，再行定夺。”

萧婷钰闻言一笑，借机把钥匙推到谢春若面前。“嬷嬷说得是，阿若你先收起来，咱们寻个时机，先去和娘商议。”

谢春若叹了口气，也知自己此刻说服不了萧婷钰，只好先收下钥匙，吩咐道：“今日午饭不必送去各处，摆席在荣和堂，请娘和几位妹妹来。”原本她们姊妹四人都是去幽篁馆与王婉清一同用饭，一年之前王婉清借口修佛不食荤腥，让厨房将每日饭食分送各处，各吃各的。如今新妇进门，重新整肃家风也正是时机。或许她时日无多，可当下还有许多事放心不下。

桃华正要去办，谢春若又嘱咐道：“四妹妹那里，若是她身子不舒服，不来也无妨，照旧将饭食送去她住处。”想到谢冬莹，谢春若心里又沉重了几分。昨夜的事，是自己不好。可若是示好，又恐怕让妹妹痴念不消，空添希望。

“阿若是累了吗？瞧你似乎心神不宁的。”萧婷钰看出谢春若像是有心事。

“只是有些琐事记挂着。”谢春若含糊过去，打起精神道：“阿嫂若是得空，不如同我一起去前院，也能消磨些时间。”

萧婷钰答应下来，她知道谢春若的良苦用心，想要让自己尽快熟悉家中诸般事务。她无心于此，却不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