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两人在园中散步,转过连廊,远远望见凉亭之内,谢夏蕙正兴致勃勃地同顾影怜讲着什么。
萧婷钰一瞬甚至怀疑是神明有意,在为自己解惑,可这答案却让她实在难以接受。
顾影怜用团扇半掩着面,难掩眉眼间的笑意,显然是与谢夏蕙相谈甚欢。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扭过头来,恰对上谢春若的目光。
萧婷钰悄然窥看谢春若的神情,只见谢春若先是愣了神,随后立刻避开目光,听见谢夏蕙叫姐姐,才又望向凉亭。
“过去吗?”萧婷钰轻声问。
“嗯,过去吧。”谢春若装作不经意,瞥了眼萧婷钰的反应。这些日子一同料理家事,几乎形影不离,可之前未能说完的秘密,却是无论如何也再难找到机会开口解释。要怎么重提旧事,告诉萧姐姐自己和顾影怜不是两情相许,而是阴差阳错。
两人就此沉默,向着凉亭走去。
“姐姐,大嫂,你们看,这是我剪的,怎么样?”谢夏蕙笑呵呵地迎上来,手中是一朵红色的团花,等待着她们的夸奖。
可无论是谢春若还是萧婷钰,目光都先投向了顾影怜。
顾影怜朝着她俩点头微笑,转而附和谢夏蕙道:“二小姐聪明,一学就会。”
谢春若神不守舍地胡乱夸了两句,萧婷钰比她沉稳,如常说笑,不免问起谢婕。“前些日子听闻姑母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谢婕喜好清净,不许家中晚辈前去探望。
“好多了,只是一到夜里,总是咳嗽。”谢夏蕙难得露出愁容,谢婕从不惜身,病中也过着苦修的日子,甚至不肯服药,只靠自己熬过去。
谢春若心里也记挂着谢婕,由不住叹了口气。“前几天送去的补品都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二妹妹你在身边多劝劝,姑母上了年纪,整日粗茶淡饭,如今又兼著书劳累,怕她身体吃不消。”
谢夏蕙无奈道:“我不知劝了多少次,嘴皮子都磨薄了,可姑母就是不肯听。这次回来,我本想请三妹妹去小住些时日,她文采好,能替姑母分忧。可秦姨娘病了,三妹妹床前侍奉,也无暇分身。”
“说起来,秦姨娘病了已有些时日,我还未曾去探望过。”萧婷钰面露忧色,看向谢夏蕙道:“眼下正好得空,二妹妹,可否陪我去秦姨娘那里走一遭?也陪三妹妹说说话,让她心情舒畅些。”
“小姐新婚,容易冲撞了,不宜去病床前探望。若是让柳嬷嬷她们知道了,又该被念叨了。”湘竹故意出言阻止,可怜巴巴望着萧婷钰。
“多嘴。”萧婷钰皱了眉头,喝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嫂若是想去,我陪你去。”谢春若压住心中不悦,从湘竹的言语中听得出,兄长院里的乳母嬷嬷们恐怕是没少仗势打压萧婷钰。
“你方才不是还说昨夜没睡好头疼吗?回花坞去歇一歇吧。桃华,辛苦你去小厨房一趟,让她们待会儿将你家小姐的饭食送去花坞,就不回前院了。”
桃华深知小姐和少夫人的交情,看谢春若没有出言反对,自然从命前去传话。
萧婷钰接着道:“二妹妹难得回来一趟,今儿个就陪我走一趟,上次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好好向你道谢。”
“好呀,都是自家人,大嫂不必客气。只是姐姐头疼,要不要请徐大夫来瞧瞧?”谢夏蕙欣然应允,唯独不放心谢春若的身体。
“不妨事的。”谢春若心中不解,自己何时说了头疼?萧婷钰似乎是想支开自己。
萧婷钰也担心道:“顾姨娘,可否劳烦你顺路送春若妹妹回去?她头疼,路虽不远,但要她独自回去我不放心。”
明明问得是顾影怜,可萧婷钰看着的却是谢春若。
顾影怜迟疑了一下,“好,少夫人放心。”
萧婷钰这一通安排,在旁人眼里或许寻常不过,可在谢春若和顾影怜眼里太过刻意,明摆着是给她们机会独处。
待萧婷钰和谢夏蕙离去后,顾影怜故作满不在乎道:“你们这唱得是哪一出?”
谢春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望着萧婷钰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顾影怜看着她的目光紧紧追随萧婷钰的模样,酸溜溜地嘲道:“大小姐就这么舍不得?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一同去。”
谢春若闻言这才回头看向眼前人,倒也惯了她的刀子嘴,没争辩什么,看着桌上的一张张剪纸,花样复杂而精致,可见剪纸的人心灵手巧。“是你剪的吗?”
“那自然是。”顾影怜嘴硬,心却是软的,拿起一张红纸剪起来。
谢春若不发一言,默契地耐心等待。
不多时顾影怜便剪出一朵荼蘼花,放到谢春若面前。
“开到荼蘼花事了。”谢春若小心捧起剪纸,随口感叹一句。
一番相处,她也心知顾影怜不是奸恶之人。春日已去,隐隐之中,她们之间荒唐离奇的纠葛也似乎要走到尽头。
“谢谢,我收下了。”这个念头浮现之后,谢春若竟然觉得心底怅然。将剪纸小心折好,放进随身的香囊里。一场荒唐梦,似醒非醒。
没有明言,顾影怜也许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冷笑道:“大小姐这些日子没来见我,是想我们之间就此一笔勾销了吗?”
谢春若一惊,愕然看她,“顾姨娘还想要什么吗?”
“我娘家生活困苦,日后还得大小姐多关照。”顾影怜说话时低下了头,她不想斩断她们之间唯一的勾连,也不想在谢春若面前永远是这般贪得无厌,面目可憎。
“好,我知道了,每月十两银子我照旧给你。”没有争执,谢春若轻易地答应了,又补充道:“你家中我会多照顾一些,你也可以如之前那般,闲暇时来花坞走动。有什么想要的,和我开口就是了。”
有交情做掩护,不仅是暗地里,明面上她也可以得到许多好处。
“除了钱财,我还能有什么贪图?”顾影怜反问她,其实是在问自己,她似乎有了不该有的贪图。
谢春若没有接话,垂眸不语。
顾影怜气恼地唤来在不远处偷懒的丫鬟们,吩咐道:“莺歌,大小姐头疼,去送大小姐回花坞春晓。”
“不用了,我没事。时候不早,你们也该回去用午饭了。”谢春若视若不见顾影怜的恼怒,独自一人顺着小径离去。
转过弯去,谢春若忽然停下脚步,在树木的遮掩下回望亭中。顾影怜同丫鬟一起整理着桌上的彩纸,一沓沓收进竹篮中。说来奇怪,明明只是模糊的身影,却仿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落寞的神情。
顾影怜方才为什么会生气?谢春若在心中问自己,分明自己已经有求必应。
人心当真深似海,猜不透别人的,也看不清自己的。
顾影怜等人收拾罢了,朝着这边走来。谢春若赶忙离开,生怕教她察觉。
谢春若没有回花坞春晓,估摸着时间磨蹭了一会儿,免得迎头遇上桃华,绕道来了小厨房。
厨房里奴仆们忙得脚不沾地,饭菜香味四溢。谢春若一进门,由不住用手帕轻轻掩住鼻子,不只是油烟味,饭菜香味之中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之气。
管事的厨娘眼尖瞧见了她,忙把手中的活计交给帮厨的小丫头,笑迎上来问:“这个时候大小姐怎么来了?里面油烟呛人,大小姐有事出来吩咐。”
谢春若拿下手帕,“我没什么要紧事,办完事顺路过来瞧瞧。”
厨娘道:“今儿厨房准备了三鲜笋炒鹌子、烧虾子、瓷罐煨肉、清拌莲藕、山药豆沙卷、荷叶冬瓜排骨汤,约莫再有一刻钟就都做好了。快到端午了,早上我们提前包了些粽子,也一并送去给小姐们尝鲜。大小姐若是有别的什么想吃,尽管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谢春若道:“没什么,你去忙吧。等等,我自打进来就闻着一股腥膻味,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厨娘不知是真习惯了腥膻之味所以闻不到,还是故意装傻充愣,疑惑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后说:“莫不是处理过的鱼虾内脏的味道?”
谢春若不再多说,摆摆手道:“行了,你去吧。”待厨娘走开后,寻着气味,谢春若找见墙角的炉子上正煨着一小锅什么,气味应该就是来自这里。
守着炉子的小丫头向她问好,谢春若点了点头,问说:“锅里的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面露难色,眼睛望向大灶前的另一个厨娘,厨娘忙接话道:“大小姐,这是准备今晚送去大公子那里的。这菜费功夫,现在先小火炖煮着。”
“是什么东西?”谢春若又问了一遍。
厨娘尴尬地笑了笑,含糊道:“是补身体的野味,今早大公子让人送来的。”
谢烨经常不知从哪里得来些山珍野味,这并不稀奇。但厨娘遮掩地态度让谢春若起疑,不免语气严厉道:“究竟是什么?有什么说不得吗?”
厨娘一副我不说是为你好的神情,小声道:“是人参三鞭汤。”
“人参三鞭汤?什么是三鞭?”谢春若从未听过,心生好奇。
厨娘吐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道:“本来是鹿鞭、牛鞭还有黄狗鞭,大公子还送了虎鞭来,也一并加了进去。大公子新婚燕尔,也是情有可原。”
谢春若听了后一句有所意会,眉头紧锁,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再闻着这股腥气,几欲作呕。
谢春若忍着不适在小厨房内转了一圈,各个炉灶案台前稍作停留,查看或询问些琐碎事。最后才来到负责煎药的丫头的炉灶旁,小丫头见她过来,早早站起了身。
“是在给秦姨娘煎药吗?”谢春若随口一问。
“回小姐的话,是秦姨娘的药。”小丫鬟年岁不大,一手拽着衣角,局促不安。
“少夫人的药呢?煎好了吗?”谢春若接着问道。
小丫鬟道:“少夫人的药浸在盆中,还没有煎。”
谢春若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将少夫人的药给我一包,不必和旁人提起。”
小丫鬟面露诧异,但碍于谢春若的威严,也不敢多问缘由,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将一包草药取出,递给谢春若。
谢春若不动声色收下,藏进衣袖之中。临离开前,吩咐管事的厨娘道:“秦姨娘在病中,她想吃什么就及时做了送去,不必吝惜花费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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