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秦书婳心骑着马往日月城方向疾驰。
骑乘飞行灵兽容易忽略气息,她选择骑马搜寻。离开赵府,出了洛迁城门,她的感知不再受柳叙术法的影响,突然重新搜寻到他的位置。
这让暂时分不清恐惧多一些的,还是生气多一些的她,心下稍安。
她都已经打算回日月城部署,做好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柳叙的准备。
好在……
秦书婳坐在马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因用力握紧缰绳而骨节泛白。
她望着柳叙所在的方向,一时间交杂一起的,像沸腾的岩浆在她心底翻滚的种种情绪,全化作一声近乎哽咽的喘息。
她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她眸光坚定锐利,眸底只剩下近乎执拗的冷静,更加认定要尽快找齐法器铸造材料。
到那时……
无论是阿叙还是大罗神仙,都没法将他们分开。
从南旸国到任夏国办差事,可以途经日月城,秦书婳原本便打算先回一趟日月城。
她驱使马儿缓慢行进,细致感知柳叙的动向。
令她意外的是,柳叙没因连夜离开与她相距很远,他们之间不过相隔一个山头,并且他始终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像……特意在路上等她?
这个猜想令秦书婳觉得不可思议。若阿叙的目的地也是日月城,为何撇下她连夜离开?
怕被认出,躲她?
要真如此,守在半途又是为何?
秦书婳眉头紧皱,不解地想着。
这些疑惑,在她住进客栈,见到柳叙幻化成粗犷镖客模样,紧跟着她入住隔壁厢房时更甚……
她只在客栈休息一晚,第二日继续上路。
她特意减缓些速度,期望中的身影果然缀在身后几里处。
道路蜿蜒,进入一片地势渐高的丘陵地带。
秦书婳策马登上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坡,勒马驻足。
她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欣赏远处连绵的山色,眼角的余光则精准地扫向后方,大道的一片树阴下。
一个身着普通青色道袍,背负长剑的修真者,正策马徐行。
修真者头发半白,面容平凡慈祥,与路上碰到的修真者别无二致,是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遗忘的类型。
他的身材也刻意收敛了柳叙原本的挺拔,显得普通,甚至有些瘦弱。
这次柳叙的变化,除去性别,没有丝毫与他原本模样相似。
易容吗?
还是什么特殊术法?
修真门派有珍贵的高阶易容丹,也能达到如此效果,就是不知阿叙是不是用了它。
感知到离她不过几里的柳叙的身影,秦书婳很庆幸,庆幸她昨日给柳叙使用了追踪术。
否则柳叙身份多重变换,她花很多时间都不一定能认出他。
秦书婳稍稍停顿,微扬眉,一个念头瞬间成型。
她催马继续前行,行至一处相对陡峭的偏僻小道,一侧是疏松土石的山壁旁时,她悄然勒马。
确认周遭无人,她指尖凝聚起一缕阴阳之力,打入山壁脆弱的岩层节点。
“轰隆!”
雷声大雨点小,一阵不算惊天动地,但足够引人注意的闷响传来。
前方不远处山壁上,少量碎石和泥土混杂着折断的灌木,倾倒而下,瞬间挡住大半道路。
秦书婳整出响动之后,把马儿拴在路边树枝,就近挑了块干净的草地,衣摆一甩席地而坐。
她右手覆在腰上,摆出几分痛苦隐忍的神情,就等着柳叙出现。
果不其然。
几里之外一副修真长者模样,正策马缓行的柳叙,听到动静心脏骤缩。他猛地抬头,正好瞧见前方山上扬起的一些尘土。
刚才那声沉闷的轰响,像重锤砸在他心口。
他脸上的平静几乎维持不住,顾不上是否会暴露,他一夹马腹抽下马鞭,骏马鸣叫一声,朝着烟尘腾起的方向飞奔……
赶到的柳叙,一眼看到秦书婳靠在一块滚落的大石旁,正微微蜷着身体,一手似乎按在腰间。
她长发有些凌乱地垂落,遮住小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柳叙握紧缰绳的手,在见到秦书婳还清醒坐着的时候,略微一松,又在见到那些滚落的沙石,就堆在她身侧的时候,重新攥紧。
他翻身下马,踏到地面的双脚用力到好像要嵌入地面,才忍住立刻奔过去的冲动。
他牵着马快步上前站定,稍稍倾身。
“姑娘,可有碍?”柳叙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带着刻意模仿的年长陌生口音。
他想伸手去扶,碍于身份生生顿住,只能焦急地上下打量她。
他对秦书婳的担忧已经盖过理智,完全来不及细想,一个轻功了得的人该是多么巧合和不小心,才会在控制受惊的马时不小心扭到。
秦书婳维持着手放置腰侧的动作,缓缓抬头,脸上有刻意运转功法逼出的苍白。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过半百,平凡慈祥,面上有淡淡细纹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离远尚且没深刻感觉,离得这么近,她能清晰看到眼前人的面容神情。乍一看,真的与柳叙没有一处相像。
这样骤然而来的陌生感,令秦书婳没由来地慌乱。她覆在腰上的手多用了几分力,真按压出疼痛感。
她双眼紧盯面前的修炼者,紧盯他的面容,不错过任何细微反应。
就算是再高阶术法,也总归是有破绽的对不对?
阿叙不知她追踪术的破解之法,没法再找旁人糊弄她的……
秦书婳没看得太明目张胆,借着戒备警惕的反应来打量。她故作没发现问题,收起戒备心一般,身体逐渐放松。
“多谢道长,”她声音带着一些虚弱,“马匹受惊,躲闪时扭了一下,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好。”
柳叙见秦书婳确实没受太重伤,稍稍松口气的同时,免不了心疼。
他道:“贫道有带伤药,姑娘可需要?”
“……”
他怎么这么爱给人送药。
秦书婳扶腰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向眼前慈眉善目的修真者。
原本还有明显陌生感的脸,这一刻似乎和曾经初遇时,那个十二岁的锋芒少年重合。
秦书婳抿唇,咽下喉间滋生出几分酸涩。
“……多谢道长好意,我有准备,不需要了。”
柳叙不强求。
他直起身,捋一捋下巴约莫一指长的,黑白参半的胡须。
他问道:“这小路偏僻陡峭,不太安全,姑娘怎么选择走这边?”
秦书婳拿出早就想好的一番说辞应对,“路上顺带想采些灵草,这条道少人走,兴许能采到。谁曾想……”
她适时轻叹一口气,无奈摇摇头。
她看着那些横在路中间的沙石,继续道:“我现在还想缓一会儿,晚些再用术法清理小道。道长着急的话,可以绕回官道走。”
“无事,姑娘休息会儿吧,交给贫道。”
柳叙转身面向那堆土石障碍,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他掌心泛起一层淡淡的,带着修真者特有灵韵的青光,并非阴阳之力那种或纯净或阴冷的感觉,更偏向天地灵气的温和与生机。
是修真者所用的真气无疑。
“起!”他低喝一声,双手向前虚推。
堵路的碎石和泥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向两侧移动,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柳叙动作不算快,但手法娴熟,灵力运用流畅,俨然一个修为尚可的普通修真者。
秦书婳靠在大石上,静静旁观,心中的疑云却好像眼前的烟尘般,翻滚弥漫。
先前在赵府除祟小队里,柳叙扮演“沈齐”时,偶尔出手也是用的类似修真者的手段,当时只道是他为了伪装身份刻意模仿。
可现在,他幻化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修真者,竟也能使出如此纯正的真气?
这绝非模仿能达到的境界。
阴阳之力可以储存到符咒使用,真气也可。但她视线一直紧盯他,同样完全没发觉他借用真气的痕迹。
他已身死,凝实得再真切的魂体,也不该有那般真实的触感,难不成是……
夺舍?!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阴阳师守则非常重要一条,便是严禁夺舍他人躯体,此乃逆天邪术,为天地不容。
秦书婳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指尖冰凉。
若他真是夺舍重生……她该怎么做?
身为日月城少城主,维护阴阳秩序是她的天职。可如果对象是柳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对他出手的场景……
不会的,指不定阿叙是灵体修炼得道成为鬼修。
甚至说不定,阿叙本身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秦书婳虽这样想着,但说到底,其实每一种可能都不算太好的结果。
她盯着眼前修真者的背影,心底瞬间涌起的,不是嫉恶如仇的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慌和茫然。
她慌忙摇摇头,不敢再深想。
“路通了,姑娘。”柳叙清理完障碍,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他转过身,刻意避开秦书婳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语气带着疏离的客气,“姑娘可需贫道护送至前方城镇寻医?”
“不必了,多谢道长援手。”秦书婳扶着石头慢慢站直身体,脸上恢复些血色,声音也平稳许多,“小伤,无碍。”
柳叙拱拱手,“既如此,贫道尚有他事,先行一步,姑娘保重。”
说罢,他强装淡定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策马而去。熟悉他的秦书婳,在他背影中看出一丝仓皇。
秦书婳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疑虑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后又被阴霾笼罩的沉重。
她解开马缰,翻身上马,朝着日月城的方向继续前行。
只是这一次,她的感知更加专注,牢牢锁定着前方那道看似逃离,实则依旧与她同向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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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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