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不用考虑那么多的事情,但是时楠栖要考虑的可多了。
如果伍裘真的找上门来,那她要怎么应对?
直到回到屋子的前一秒,时楠栖都在陷入那深深的纠结。
难道不能存在一个不需要她出面也可以解决的办法吗?她下意识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这时她在上学时“染”上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直到初五莫名拦住了她。
时楠栖一个没注意,被初五拽得差点向后跌倒。但幸好初五包揽过错权责,在发现对方没站稳时立马伸手将对方圈在怀里。
两人身高差不大,时楠栖的脑袋擦着初五的就过去了,险些就要撞上。
她不理解地抬起头,看见初五学着她先前的模样,将食指堵在她的唇上。刹那间凉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见初五鼻尖轻嗅,像是发现了什么,也就没出声打扰。
“血。”初五眯着血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扇门。
那扇门是吴锋和刺头的,里面的血腥味儿最为严重。
再进去的一扇是何青的。
时楠栖看向初五。
“淡一点。”初五给了肯定的答复。
接着往走廊尽头靠近一些,就是时楠栖自己的房间了。还没等时楠栖开门,初五本能地凑近房门,在偏下方的位置嗅了嗅。
“三个人的味道,这个淡一点。”
很显然,何青一行人在外出任务的时候遇到意外,估计是何青来敲过她的门,但她恰巧不在。
稍加权衡过后,时楠栖决定先让初五在屋子里待着,而自己则是去打探一下小队三人的情况。
虽然组队不久,但这三人说到底本性也不坏,在队伍里没少照顾过她。
况且——
时楠栖想到当初自己的身份被林璇识破时,刺头出来维护她的模样。
林璇没有说错,但时楠栖仍旧感激刺头站出来高声维护她,至少在当时她不用面临当场被拆穿的窘困境地。
“初五,你先回屋里去,我马上就来。”
这次初五明确事情的紧迫,也就不再阻拦时楠栖,点了点头就乖巧地回到屋里去了。这一趟她出门还白拿了一袋晶核,不亏。初五将林璇给她的那袋晶核顺便当作是和时楠栖违约的补偿,于是回到屋里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抓一把吞下。
一股暖暖的感觉从初五的身体里传出来,那是晶核里头所蕴含的能量,很纯粹也很补。初五再抓了一把放在嘴里细细品尝,算是肯定了林璇给的晶核的质量。
而另一边的时楠栖就没那么平静了。
她先是敲了敲何青的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接着她又走到吴锋的房门口,犹豫了半晌,指关节还是落在了门上。
咚,咚,咚。三声极有规律的节奏。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面孔,对方身上沾了点血,眼神里透露出点迷茫。
“这位是?”陌生面孔开口。
“我是时楠栖,住在边上,和这个屋子里的人是一个小队的,”时楠栖自报姓名,“请问住在这里的人怎么了吗?”
“时小姐?”里头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很虚弱,但那显然是何青。
陌生面孔见她们认识,于是利落地让开了道,便于时楠栖去目睹屋子里的“惨状”。
何青坐在靠边的椅子上,脸色不太好,而床上的吴锋浑身沾了血,更是昏迷不醒。
“我是治疗系异能者,是这位何青小姐请我们来治疗的。”
时楠栖目光一会儿停留在那个陌生面孔上,一会儿又停在何青身上,但眼神还是止不住地瞄向吴锋。
吴锋负伤太严重了,几乎每个部分都缠上了点纱布,整个人昏倒在那儿。在场三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可以压制,但是床上的男人没有半分醒来的征兆。
站在一盘的异能者察觉到了时楠栖的视线,开口解释:“他伤得很严重,但索性没有波及太多的致命部位,我能力有限,伤口虽是痊愈了大半,但是下手太严重,只能保证他目前是脱离了危险期的。”
“何青,这是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的血腥味儿太浓了,远远大于外面的味道。走廊上的血迹应当是有人打理了,屋子里虽然也是没有太多血洒的痕迹,但那浓重的味道在鼻尖挥之不去。
何青身上有伤口,只能做出动作幅度不大的摇头姿势。
“谢谢你帮忙我们治疗。”何青从边上取出一袋晶核,清点了一下数目就递给站在边上的异能者。
对方也不多事,拿了几句晶核就准备离开,走前还再叮嘱了几句日后二人的注意事项。
等到门被合上,何青浑身脱力般地猛地向椅背靠去。
“嘶——”何青后背有伤,但她无暇顾及太多。
“时楠栖。”时楠栖的印象里,这是何青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时楠栖抬头想和何青对视,后者却一直低着头。两个人谁都没先开口,屋子里的气压一下子降到最低。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刺头呢?”
何青不语,只是沉默地望向床上的吴锋。
平日里的吴锋站在那儿,虽说算不上个头特别高大的那种,但人总归是壮壮的,站在那儿能挡住不少视野。
但此刻对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缩小了很多,一点声响都没有。如果不是方才异能者说对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时楠栖都快怀疑……
她勉强从自己混沌的脑子里拽出一根明线,颤声问道:“他是……”死了吗。
“嗯。”这一次,何青给出了一个答复。她的脸色笼罩在头发投射的阴影底下,和她沉闷的声音一样让人瞧不分明。
“怎么会。”开门前,时楠栖还能想象到刺头的那张脸,虽然对方平时大大咧咧的说话很少把关,但是对待队伍里的人是真的很用心。
人生大部分时间里遇到的人都会是匆匆过客。
时楠栖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脱离这个队伍,和这三个人渐行渐远,但这一天也不应该到来的这么快,也不应该用这种形式。
刺头在她记忆中的形象就像是随着那句话的说出而逐渐淡去,包括他的脸,包括他的动作,包括他的声音。
一切都在远去。
到底剩下的什么才算是清晰的?
何青的话就像是诅咒一般缠绕在时楠栖的耳边。
“出任务的时候很顺利……我们也没想着一开始就接什么高风险的任务,但是……出现了一只高阶丧尸。”
“力量型的,出现的很突然。”
“对方像是刻意在找刺头,只用一招就把他……”何青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咀嚼什么难嚼的药草,“那只丧尸很强大,我和吴锋在他面前就像是蝼蚁。”
“他达成了目的,于是就放任我们离开,只是需要一点所谓的代价。”何青突然左手用力一下子锤在了手边的桌子上。
身体上的绷带一下子沁了一层新的血,稍稍结痂的伤口因为何青的动作又重新崩裂开,疼得何青狠狠地皱了下眉。
她突然开始回忆在她和吴锋呆愣的几秒里所看到的东西。
何青不再对着时楠栖说话,而是随意地看向一处,眼神彻底失焦。
“那只高阶丧尸似乎在刺头的身上翻到了什么,那个东西有很大可能是害刺头被杀的主要原因。”
“但当时刺头全是血,连带着身上的东西也是,我没能看清。”
“那个东西不大……但我拿不准那是什么,”说着,何青自嘲笑了一下,“直到又有什么用呢,就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对上他只是自寻死路。”
何青只是在吐露着她所知道的全部消息,但时楠栖循着脑中的一根线一一对应,垂在边上的手在某一刻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发颤。
她好像知道何青说的看不清的东西是什么了。
她甚至能看到的,能触摸到哪样东西。
索性何青只是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一旁时楠栖的不对劲。
“那只丧尸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但他提到了另一个名字,说要和对方汇合。”
时楠栖尽量控制住她不停颤抖的声线,竭力装作一副正常口吻:“那个名字是什么?”
“沈七。”何青说着,声音带了点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咬牙切齿。
“沈七啊。”印证了心里预设的猜想,时楠栖才发现其实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连带着方才一颗拼命跳动的心都骤然间平稳了下来。
时楠栖不再开口。
随着那句话的落地,何青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垂着脑袋不再作任何的动弹。
她没问自己敲门时楠栖门的时候对方为什么不在屋里,也没有去质问对方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
一起有什么用呢,一起送死吗?
在又有什么用呢?时楠栖又不是治愈系的异能者。
所以他们这一趟出门就是必死局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会醒来的吧。”像是自问,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何青不在状态,时楠栖亦是如此。
她匆匆地道了别,顾不及听到对方的回复就夺门而出,小跑回到她的房间。
房门被用力掀开,从外头涌进点血腥味,带着点微弱的光芒。
玄关来了人,初五自然知道是时楠栖,于是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她。
可对方只是蜷缩在房门一角,整个人用力地把自己窝成一团,浑身上下写满了无助。
初五被吓懵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时楠栖,也从未看见过人类这副摸样。
她知道人类在看见丧尸时会产生恐惧,有的会跟被订在原地似的走不动,有的甚至会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但她未曾见过一个人类这副模样。倒不如说,人类怎么样无所谓,但是对方是时楠栖。
初五无师自通般地着地跪着,将绻缩的时楠栖整个抱在她的怀里,脑袋则是轻轻地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头发。
后者也感应到了,像是为了回应初五,时楠栖双手张开紧紧地搂着初五的脖颈,方才在何青屋子里被压抑的全部情感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那是被强烈压抑后的反弹。
是溺水旅人的报复性呼吸。
是心脏假死后的剧烈跳动。
时楠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一段在前,另一段在后面拼命地追。
“初五,”时楠栖一开口,带着浓浓的哽咽,“我杀人了……”
”对不起……“
初五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人类所展露出的脆弱,是对亲近之人才会暴露的刺猬腹部。她想起时楠栖带她去实验室时,她所看到的两个女人,看到陈清河对林璇的信任。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根线,将她们紧紧地绑在一起。
现下,她在自己和时楠栖的身上也看到了。
透明的,淡淡的,从时楠栖的左手丝带上飘出来,逐渐地融入她的左手。
如果丝带断了,这跟丝线还会存在吗。初五止不住地幻想。
于是她将时楠栖抱得更紧了。初五闭上眼,去感受时楠栖说的每一句话时背后的心情与感受。
时楠栖说:“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他,没有把那个小袋子给他就好了。”
“如果我当初没把袋子留给你,或者说我告诉你让你连着袋子一起拿走就好了。”
“如果我和他们一起出任务就好了,起码他不会死。”
“可那样,你会死。”初五忍不住出声打断。
她笨拙地安抚着对方:“时楠栖,是普通人。”
抽泣声就此中断,时楠栖大口呼吸着空气,逐渐抚平自己起伏的胸膛,她的下巴垫在初五的肩上,闭上眼喃喃自语:“对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都自顾不暇了,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
“可是——”时楠栖最后深吸一口气,想要去压制源于胸膛深处的呜咽。
“因为我的贪生怕死,才最终害死了刺头。”
“我为什么没想到呢,那个袋子在我身上放了更久,理应会沾有我的味道。”
“丧尸的嗅觉这么灵敏,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初五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好像说错话了,不然为什么她感觉时楠栖变得更伤心了。对方平复了心情,动作和身体起伏不再像先前这么大。
她有点没有安全感,迫切地想要通过时楠栖的面部表情来判断对方的状态,于是她将二人拉开了距离。
后者有点呆愣,被拉开了距离也没有反应,眼睛只是无神地睁着,有泪珠从眼角边缘悄悄落下。
安静落泪的时楠栖好像更加吸引她了。在某种意义上,不是那种丧尸对血肉的渴望,也不是破坏欲的泛滥。
只是在某一刻,初五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于是身体先行,一只手轻抚上时楠栖的脸,替她擦去一边的泪水。
她的手很冰凉,在触摸上时楠栖的一瞬间,初五能够感受到对方无意识颤抖了一下。
但她仍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初五上半身微微前倾——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了时楠栖的眼角,带着幼兽稚嫩的舔舐。初五伸出自己的舌头,温柔地卷去时楠栖眼角的泪痕。
动作很轻,转瞬即逝,甚至时楠栖都还没反应过来,初五就已经再度拉开二人的距离。
“别哭。”
时楠栖看向初五的眼睛。
那里头红色浅淡,眼底一片澄澈。
哪有半分旖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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