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心里的暗骂还没骂完,就被上课铃打断了,虽然他下节没课,但并不妨碍十几年做学生的本能发挥作用。
教室里,许霖的棕红头发显得不那么明显,但也挺扎眼,老师对他无法,因为他从不扰乱课堂秩序,有时候还听一耳朵,更多的时候要么发呆,要么睡觉,一切对普通学生有用的方法,比如什么叫家长、停课,对他来说就像水过鸭背——不留痕,不疼不痒的,说句扎人心的话,老师就算想家校联合都没办法,因为家庭教育最最基础的前提是有家庭。
“孤儿院的孩子也有个关心他的人,可许霖没有。”这是许霖语文老师的原话,也是各位老师给予许霖最大容忍限度的原因,当然,除了老马。
阳光洒下,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细碎的光影,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许霖在窗边的位置坐着,一只手向着光伸去,还没碰到,就缓缓的收了回去。脑子里充斥着医院混乱的场景,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哥哥,世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生死未知。他试图回想当时的感受,可记忆就像被一层厚重的幕布遮住,只剩下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是地面上一滴一滴的水珠,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声声入耳,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灵魂碎成无数片,再也无法拼起来……
那场车祸,两人死亡,两人重伤,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许霖母亲抢救无效死亡,货车司机成了植物人,唯一能正常生活的沈辰,考上大学,远走他乡。
许霖彻底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学校和妇联联系当地福利院找到许霖商量,想接他到福利院生活,被许霖坚定的反对,在舅舅的帮助下,办了妈妈的葬礼,舅舅哄着他,想把他带在身边,许霖不愿,“小霖,你照顾不了自己,跟舅舅生活,好吗?”
许霖摇摇头……
于是舅舅教他怎么做饭,怎么洗衣服,家电坏了怎么办……一个多月,许霖能一个人生活了,舅舅走了,偶尔电话,偶尔见面,只有银行卡上每月500元的转账雷打不动。
一天,两天,三天……
一周,两周,三周……
许霖掰着指头数日子,终于,五周后,沈辰醒了,医院说这是奇迹,后续还需要复建,只是沈辰高三,并不愿意配合,于是堪堪能行动的时候就跑去住了校,只见了许霖一面,留下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一有时间,沈辰就给许霖买好吃的,只是许霖终究不是小孩子,伤心了给一颗糖就能忘记,当看到录取通知书上重庆两个字的时候,许霖感觉到了彻底的背叛:“你为什么走那么远!”
“我想去看看。”
“所以就留下我一个人!”
“不是,我……”沈辰显得有些慌乱。
“走了就别回来了,不想见你。”
狠话留不住决心离去的脚步,“没事,反正不是亲生的,沈辰的生活里没义务带上我”许霖这么安慰自己,只是看着空空的房子,除了自己,一个一个的离开,家?不过是一个早该尘封的梦罢了。
眨眨眼,阳光依旧,活还是能活的,想那么多干嘛。
将将回过神来,我们的许霖同学发现教室里安静的出奇,不知怎的,感觉到心里有点发毛,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沈辰在旁边稳稳站着,一只手将历史书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握着自己的手腕,然后,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许霖,回神,听课。”
许霖有点懵,刚刚不还英语课吗?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到他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众所周知,笑是会传染的,于是半教室的人都变成了鹅……
等到这一阵过去,沈辰才清清嗓子:“我们继续看《汉谟拉比法典》的内容……”
好不容易下了课,靠门那哥们就窜了过来,“许霖,晚饭打球?”
“不去,饿了,吃大的。”许霖拒的干脆。
县一中的作息是早上六点五十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一节自习,下午五节课加三个晚自习,所谓的晚饭打球指的是晚自习前那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大的是需要在食堂吃的比如面、米线、大米之类的,小的是各种饼、豆浆。吃大的没法打球,打球没法吃大的,早已成为一中学生流传的经验。
“成,哎,你今天想什么呢,我还真没见过你下课十分钟都能发呆发过去的。”
“……”许霖有些无语,“大个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好奇心?”
“也没有。”
“去去去,快上课了。”许霖开始赶人了。
……
第五节课的下课铃刚响,教学楼去食堂的路上就立马出现了人潮。老师们为了不挡这群饿狼的飞奔,就等教室里的同学跑差不多,才陆陆续续的从教室出来。拖哪节堂,都不能拖第十节课堂,这是一中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大部分人如饿狼扑食,还有小部分的人会选择面包酸奶,今天许霖没有随着大军攻占食堂,他静静的坐在教室里,不想打球,也并不想吃大的,只想这样待会儿。
初春的傍晚还有些凉意,身上的单件校服显得有些薄,但并不妨碍耍帅的男孩敞着拉链,露出脖颈线条,掌心撑着下巴,微微仰着头,喉结随之滚动……
沈辰在后门看到这情景,反身去了食堂,买了手抓饼,带到教室,却看着许霖起身,眼神直挺挺的撞上了,“沈老师,身体不舒服,晚自习请个假。”
拎着两个手抓饼的沈辰思考了两秒,“行,我去给你拿假条,你先把饭吃了,给。”
许霖咽了下口水,说实话,他真的有些饿了,没人和自己的嘴有仇,但许霖还是决定先委屈一下它:“谢谢老师,身体不舒服,不想吃。”
沈辰的手尬在半空中,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没再强求:“你等会儿。”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许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头泛起复杂的情绪。
教室里渐渐有人回来了,窗外也传来几声嬉笑打闹,可他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空白的,空寂的世界。
不一会儿,沈辰匆回到教室,手里拿着请假条。他把假条放在桌上:“把请假时间,请假原因什么的写好,我再签。”说着停顿了一下,“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许霖低着头,看不清情绪:“一定。”我不想见你,但既然避不开,我也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边想着,边站起身:“沈老师,走了。”
许霖没再看沈辰的反应,走出教室,傍晚的光和走道上的灯交相配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教室在五楼,许霖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出了教学楼,深吸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裹紧身上的校服,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学校的树林,空气中已经有丝丝花香,他找了个长椅坐下,仰头望着夜空,星星稀稀落落,月亮也被一层薄云遮住,朦朦胧胧的,像现在的心情一样。
肚子还是发出了抗议,“哼”,许霖扯了下嘴角,用鼻腔发出声音,“难过也要好好吃饭”,许霖一直好好记着舅舅的话,于是他迈开步子,回了家,洗手、洗菜、炒菜、下面条,做得流畅又熟练。
……
一中的老师,基本都有从后门“盯梢”的习惯,为此,一中学子还特意编了句顺口溜:“老鼠爱大米,老班爱后门”。沈辰作为从一中毕业的“老人”,虽然入职没多久,但“盯梢”这招早就烂熟于心,用的也是炉火纯青,只是今晚,沈辰在教室后门出现的频次实在过多,以致于546班的同学整个晚一都没敢偷偷把手机拿出来看两秒,而晚二晚三,呵,这就要问变态的一中新校长和越来越艰难的高考世道了。
小城的高中内卷,卷的是时间,于是晚二晚三都排着课程,通常一个年级文科班课程一致,理科班课程一致,老师是在的,只是一般带着两个班,有时选择这个班讲完去下个班讲,有时做卷子,两个班来回跑的答疑,总之,晚自习自由与否,自由多久,取决于代课老师在哪个班待多久。
沈辰坐在办公室里,脚后跟抵着椅子腿,嘴里叼着笔,眼睛里没有色彩,活像一个打架打输了的小混混。
“小沈啊。”郭建业看着沈辰顶着那么一张正儿八经又帅气的脸,怎么也和现在的姿势匹配不起来。
“唉,郭老师。”三个字,沈辰立马坐的端正了些,椅子腿也不抵了,叼着的笔也拿下来了,还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我记得今晚没历史吧。”郭建业突然就说不出什么,只得没话找话。
“哎哟,郭老师,劳烦您这么关心我,我没事,情绪不太好,我歇会儿,歇会儿就好了。”
“我看你进进出出的,盯梢去了?”郭建业闲聊着,沈辰的经历他也或多或少听过些,只是当初带的不是他那届,他也没那么八卦,所以只当沈辰是比他年纪小的同事。
“您可说呢,他们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一样,就防着这个。”
“那可不,这个年纪正是和家长老师斗智斗勇的年纪。”
明明是闲聊的一句话,沈辰听着却像是谁扎了自己一针,掩下情绪,扯出一个标准的笑来:“是,正是这个年纪,那我就先撤了,您辛苦。”
“好,路上慢点哈。”说完才想到沈辰住教师公寓,这话说的没道理,就补了句,“早点休息。”又觉得有点怪怪的,朝着沈辰笑了笑。
沈辰笑出了声,真心诚意的说:“您也是,郭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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