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漆黑庄重的车队疾驰过封了道的街头。
各个容许人群围观的警戒线处,人被挤得无处下双脚,熙熙攘攘的如同菜市场。
“有没有人知道这车的方向是要往哪边开?不知道谁给长公主的笄冠礼做正宾呢?”
“你都说了三日后要举行笄冠礼,板上钉钉的事了,哪里还有‘长公主’?只有‘官家’才是!”
“什么‘官家’,一个没有任何近亲的孤女,不过是上头遮掩政斗、浪费纳税人的吉祥物罢了。这日子啊,该咋过咋过。给她办这办那仪式说什么‘复兴’,还不如折现给每个人发百来块加餐划算呢。”
……
典礼吉日到,国家礼祠奉天殿的高位之上正坐着一人。
这位来自被称为“佟半朝”家族的名门之臣,正是受国家礼部之邀担任仪式正宾、地位堪比大长公主亲长的佟月星。
礼部发言人走入大殿中心位,执着话筒宣布:“公主行笄礼——”
乐作,刚被次宾者——礼部唯一的女副部长汤庄文引领着刚去将双紒①向后挽成成熟单发髻、此时穿着四?(衣字旁癸)②衫的‘大长公主’,步入殿内。
乐止,佟月星抬手祝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两名礼宾员送着一个托盘步入,其中一名面朝礼殿大门,举起托盘上的流苏串着闪闪水晶的黄金雕花簪子。
“大长公主”虽年不过十六,但身姿已有了成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高挑。
两名穿着六公分黑色高跟鞋举簪的礼宾员站她身边,还是矮了快半个头。
网上看着现场实时直播的人都忍不住在评论区吐槽:“咱们国家的礼宾队招聘什么时候不卡身高啊?想在礼宾员里找这么两个不够一米六的女生出来,可费了老鼻子劲了吧?”
“大长公主”朝着面前的人低了头,礼宾员将发簪插入她的发髻内。
直播屏幕上显示的视觉角度,就像“大长公主”在给高位上的佟月星行礼。
乐作,“公主”就醴席。
两名明显统一黑色包裙工作装长度在膝盖上许多的礼宾员上前拿着赫然印着“台茂”二字的名酒酒瓶为其斟酒。
那面带稚态的女孩子,硬是眼也没眨一下,端起面前的漆木酒盏,一口闷了下去。
直播屏幕前的网友纳闷地发弹幕评论:“长公主不是才16么?直播让未成年人喝酒,对社会导向的引导不好吧?”
有人自以为聪明:“不能喝酒的是你们家孩吧。她是普通的未成年人吗?她洪同安可是个‘帝皇’,在这个国内,有什么是她做不得的?”
众人重行第二套流程。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尊贵者之礼,冠者服者三加。
在行到第三遍冠笄礼时,佟星月才示意“大长公主”步上通向高位的台阶。
“大长公主”行至佟星月面前即止。
佟星月待到两个成熟美艳宛如秀场模特般的礼宾员呈送上托盘,取过托盘上的素笄后才缓缓起身。
两个美女礼宾员迅速从右路避退。
佟星月看似慈爱地朝“大长公主”招了招手。
“大长公主”向前迈了一步,熟练地弯腰低头。
佟星月第三次唱赞:“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冠笄,官民具在,以成厥德,黄耇③无疆,受天之庆。”
他亲手在少女的后髻簪上了素漆笄。
他的手透露出他的不悦,莽撞地将漆笄往“大长公主”的发髻里胡乱一插,撞的面前乖顺的少女紧咬了下唇。
佟星月门清,少女头上前面的两次插的流苏金簪,不过是当代人喜好的饰品罢了。
只有这一次的笄,才代表了笄礼的核心,也代表了明知面前这个女娘是利益集团成员共同授意扶持的傀儡,他也不得不因为“主上成人”的名义,被迫让渡一些权力。
乐起,礼宾员为他们二人每人奉上一个青玉酒盏,方才的两名白到剔透、夺目十分的大美人各捧了一个“台茂”的酒瓶再度上台。
站到佟月星身侧的人明显更通人情世故,在为他煮酒时狠狠屈了膝。
而站到“大长公主”旁的那人,面对各方的镜头显得如天女下凡般端庄秀丽、不卑不亢,硬生生衬得这日的主角如同没换毛的小鸡仔一般局促可笑。
她们退场后,佟星月示意“大长公主”高扬酒盏以示敬天,随后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由粉底遮盖了本体肤色的“大长公主”面上如常,可脖子已经泛红起来。
佟月星这才向左挪了几步,示意“大长公主”走到高台的中新位来。
头顶处降下幕帘。
穿着黑色、藏青色笔挺立体剪裁时装的观礼的官员们乌压压地避退到大殿的两边。
干冰营造的云雾四起。
乐声高扬,传统舞队人员从殿外左右两侧小跑着鱼贯而入,跳起庆贺丰收的采莲多子福寿舞,昭意国家繁荣昌盛。
等到舞蹈进入尾声的时候,顶帘缓缓地升起,头戴烧蓝嵌数枚红宝石的掐丝三龙二凤常服冠、身着大红色云龙纹圆领大襟鞠衣④的“大长公主”就立定在众人眼前。
“这小娘子不孬,盘条顺靓的。”众人皆这么想。
可仅此而已。
比美,这公主不过就比普通人周正点点,根本美不过方才国礼宾队、一身黑制服打扮的礼宾员。
漫天的新闻通稿很快通过各种媒体渠道,被狂轰滥炸地推送给所有的国民。
在这个国家中数量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占大多数的漾人很快意识到,这位只身着了一半漾人礼服出现在国礼上的大长公主,居然没有更具仪式感的大袖外衫和霞帔,只带了上辈人遗留的常礼头冠。
正常人都知道,仪式再怎么精简,也不能把代表漾人文明礼制的三加漾服的环节,删改成随便套一套衣服就好了啊!
代表成人可承担更多国之重责的公主冠笄礼,居然能搞出“换妆发变装游戏”的戏说味。
各个报道中不但出现了她频频卑躬屈膝的瑟缩模样,甚至最大版面的照片,留给穿着朴素四?衫的公主和穿着立体剪裁而成、糅杂皮族服饰元素时装的佟月星并肩行礼。
那帮辅国官员依靠着这“漾皇后裔”打出的所谓“漾国复兴漾礼先行”口号,瞎子,都能瞧出是个笑话了。
就这么个衣冠不整、装饰性都不能完备的黄毛丫头,指望她能替漾人做出什么多的贡献,不如期望上头的大人们相互之间多斗斗,才能“一鲸落万物生”,叫漾人们分捡得些谋生的红利。
百姓们只觉得:新帝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投胎得命好一点的普通人,做了终身不用愁衣食的吉祥物罢了。
这位被掩藏了十六年的前皇血脉失去了全赖托于偶像包装的神秘感,冠笄礼在众人“搞得不三不四”、“浪费纳税人钱财”的骂声中闭幕。
……
我,就是这场可笑国礼的当事人。
我?当然不是大长公主,只是她的替身。
故事说来复杂也不复杂。
我本是一个平凡不过的社畜,在三流大学毕业后,没有任何意外地找了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朝九晚六,算上通勤电动自行车转地铁的时间,那就是朝七点半晚七点半。
那一年的冬天,我从暖气仿佛不要钱的公司下班辗转回到出租屋,虽然电瓶车上装了挡风被,可南方的湿冷钻的我骨头疼。
我在回到出租屋时第一时间烧了热水,开了小太阳。
没脱围巾外套的我坐到取暖器边,打开软件上正追的剧,又捧着刚倒出的热水呼呼吹了几口气。
许是没吃晚饭低血糖突发,许是人受不了外界温度冷暖的多次巨变,我就再也没有那个世界的意识了。
再次睁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趴睡在一张书桌上。
有位老师执着做扫帚的那种竹条抽着我的手肘。
“嘶——”果真又痛又不会留痕。
惊醒的我慌乱地跌落座椅。
眉间刻着一道深刻悬针纹的老师指着我痛骂:“你们这代人享受着前辈们浴血才得来的止战安宁,却即刻贪图安逸、连功课都不肯用心。朝廷理政的大官们仁慈,设立了收容战后孤儿的国学府。陈粹芬,你若是再被我发现在课堂上睡觉,马上就给我去办退学手续,我再给你找个福利性质的工读技校自谋生路去。”
在这个世界里,“我”居然是个孤儿。
惨是有些惨,不过看样子至少比“荒野求生”好多了,吃喝问题看来是有人兜底的。
我立马按压着身上的水手服式制服短裙避免走光,笨手笨脚地艰难站起坐回位置,规规矩矩地低头小声认错:“我再也不会在课堂上睡觉了。”
应是叫我的老实模样削减了几分怒气,那老师踱步回讲台将手上的两穿竹条往讲台桌上一扔:“哼,行了。大长公主、姑娘们,我们回到课本内容。”
一个甜美动人的天然夹子音想起:“老师,上一道题我听得有些迷糊,能再出道例题将一遍解题思路吗?”
我探了探头,看见上课视线最好的第三排中心位置坐在一个肌肤胜雪的女孩子。
老师的溢美之词开始滔滔不绝:“还是我们同安上课听讲最实在最用心。上一道题是前年升学考中作为压轴的应用题,对才入高中的你们确实是有一定难度。既然同安勇敢地提问了,我们就再针对同样的题型做一个深度的练习。”
老师在讲台上操控电子大屏搜索出新的例题。
不再引人注目的我好奇地打量着刚刚那个被称为同安的女孩子。
她柳眉弯弯,没半点压眼的意味。
她除了漂亮,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舒展、大气的仪态。
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完全叫人心生不出嫉妒来,只想仰视她,看她开怀便与有荣焉。
老师的责骂声又精准地指向了我:“看看人家同安身为大长公主不耻下问、奋发上进,陈粹芬你发什么呆!
————暂且开个头挖个坑显得作品多一点哈哈哈,回去完结上一本咯,不能一心二用——————
①紒Jì:束发;结发。
②?(衣字旁癸,不知道咋系统显示不出来变问好了)kuì:《集韵》睽(k)桂(uì)切,音胿。
《纲目集览》马周上议,请襴袖褾襈为士人上服,开骻者名缺骻衫,庶人服之,卽今四?衫。
《释文曰》?,衣裾分也。
此处让主角身着四?衫,借鉴了漢礼行成人礼时(受)冠者前预备时期的童子装扮。
③耇goǔ,年老;高寿。
④鞠(jū)衣:古代王后六服之一,九嫔及卿妻亦服之。其色如桑叶始生,又谓黄桑服,春时服之。《周礼·天官·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
汉郑玄注:“鞠衣,黄桑服也,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礼·月令》季春之月:“天子乃荐鞠衣于先帝。”
根据不同品级,会有对应的不同颜色、纹样的衣服,但一般在正式场合不作单独穿着,外惯搭大衫和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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