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因为洪同恩的兴趣特意开设的穿搭礼仪课上,我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的身影。
这个期望在将来用“国际化老钱风”的气度惊艳国民的贵女,一改常态地不再追逐国内外文娱圈的时尚动态。
她妆也不化了,每日素面朝天。
哪怕她穿着和我们同样没有太精确地掐出胸腰曲线的制服上课,一贯用作区别化的小装饰品和鞋子也不每天更换了。
甚至这位长公主和我们一起,脚蹬起没什么辨认度的万能百搭的白板鞋。
唯一不同的是,她从口袋里掏出的不再是手机,而是一个远东语学习机。
再后来,我从人只字片语的八卦中,得知她语数两门主课外包括穿搭礼仪课的时间,全都用来突击远东语。
直到老师忍不住公开夸赞她聪慧刻苦,很快突破了远东语共同框架的A级达到B1的水平,哪怕出去远游也能够自信地应对大部分问题了。
我长吁了一口舒心的气。
看来这大小姐是铁了心地想出国去远东看看了。
我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也有这种怪象。
哪怕是正在经历因信仰不同而被远东一神教联盟体系经济制裁的封闭小国,里头的大人物们依旧坚定地流行着将自己的后代送出到经济、文化看似更强盛的远洋国度。
殖民者们虽最喜通过塑造出来的“唯一的真神”概念,把不乖乖交出港口陆地经贸权的异土人民扁称为“异教徒”。
但他们的精英面对意识是对抗形态的异国权贵时,又是极度谦和地欢迎“政敌”将后代交到自己的手里,给他们让度自己国家名校的教育特权、让他们享尽娱乐上的大尺度自由。
不管在哪个世界,统治者们终归都逃不开“崇洋媚外”啊。
又或者说,远东殖民体系,似乎是给了苦于内部争权斗争的他国权贵们一种“祸不及质子”的安全感。
学府的规矩,一向是绝不许女孩子们之间拉帮结派的。
唯一可以例外的洪同恩,在确定闯过语言关后,居然同我开始刻意搭话了。
从第一声主动招呼开始,没几天就发展到无固定座位的走班制课堂上,她总能凑巧地成为我的同桌。
她这位真公主温柔可人、美貌天成,即使没有尊贵身份的加成也能受尽人们的优待。
她明知道,我只是被择出来做她替身的提线木偶,为什么突然肯花心思跟我交好了?
她热心地给我一切她感觉我需要的东西,比如一向只对老师们提供的提神软饮、一整套彩妆、一些低调但却昂贵的发饰……
其中最特别的还属一只温顺、粘人的大脑袋白猫了。
那天,我按照她“想跟我平等往来”的嘱咐,红了脸连名带姓地称呼她:“洪同恩,我的宿舍同你的住所肯定不一样。我的房间就几个平方大,你的宠物托付给我,怕是会闷出毛病咯。”
她说:“陈粹芬,我要出国了。”
我早就知道了。
可我还是得装作很惊讶:“啊?这么突然?为什么?”
十几岁的心智,哪里骗得过我这个实际二十多的社会咖?
她开始用她那蹩脚的演技给我上起眼药来:“我的父亲,是为守卫国家的尊严而死。做为他唯一的骨血,我肯定要继承他的意志光复漾国。有句老话说得好,‘师夷长技以制夷’,我要出去多看看先进文化,学些本领回来才能更好地治国。”
我配合地演出一脸崇敬。
她后面的话愈发地考验着我的临场应变能力:“佟叔叔毕竟是爸爸外我最亲近的长辈,接下来就拜托你代我尽孝几年了。”
我惶恐地连连摆手:“公主言重。我一个国学府收留的孤儿,哪里能代您料理家事呢?您出国念书也好,留在国内也罢,我都会守好自己的位置,一步也不会逾矩。”
趁着四周无人,洪同恩放下了自矜,似个长臂猿似得牢牢攀扯着我的身子:“哎呀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拉拉家常聊聊天,你非得这么一板一眼吗?怪不得大部分的人对你最多的评价就是无趣。”
我朝着她挤出一个半真半假的苦笑:“洪同恩,你是真公主,整个国家都将是你的后盾。而我只是一个孤儿,一个被你们收留的孤儿。身份,是改不了的。”
洪同恩特有的漾人钝圆杏眼水亮亮的,愈发地绽出火彩来:“新时代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倒是你越说这些,就越显得和我生分。好了不许说了。我会拿你当姐妹看的,如果方便的话,我在外面站稳了脚,就给你寄点当地的特色来给你玩。”
“洪……”我突止住了将要冒出的话语,将头抵到了垂坠着我的她的脑袋上:“公主,谢谢你。你可真心善。”
……
在我谨小慎微的演技加持下,终于等来了我长久期盼的——一间能提升生活品质的住所。
一日早晨、第一节课的课间,在国学府众多女孩的注视中,小周带着他的团队来了。
这个世界简直是表演型人格的狂欢世界!
我看着他们大张旗鼓地带着给我拢出的私人物品——统共就一个26寸行李箱加一只我不曾接过手还是来了的臭白猫前来迎接我,就感觉好笑。
前头有四人为我开道,小周做为最核心的人物,板直着身子贴在距离我恒定两米处。
后面其他人是如何叽叽喳喳看热闹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没有回头去看。
即将进阶到新阶段,我绝不愿意回头的。
车队和国学府的安保对接完毕,载着我驶上了大路。
智力正常的人,一有机会,总是希望向外拓展更大的生存活动空间。
我假装矜持地正坐着,心里简直已连手带脚蹦跶地失去进化后的直立人模样了。
这个时节天气晴好。
对于在日晒下作业的人来说,光辉的照耀却只剩毒辣的体感。
隔着车窗玻璃向外望去,清一色能看出头发泛白的背着割草机的工人带着黑色的面罩、系着厚厚的皮制围裙,在马路上的绿化带中劳作。
每个地方的权贵后代们,哪有几个潜心治学的?
在外潇洒了数年被他们的父母召回后,再通过国内的宣传口径,广布一下“大多数的人口没有为建设国家做出有意义的贡献,还世代过渡消费着国家的资源。漾人欠权贵们的恩情还不完”的言论,堵住民愤,为他们接班上位清扫障碍。
我在真空的国学府象牙塔中呆得太久了,此刻才深刻地联想到了靠着外出务工抚养我这个人格长大的爸妈。
不知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我也只有努力地活下去,尽量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才不枉费他们曾教会我“好也要过,苦也要过”的坚韧世界观。
不是块学习的料,不代表我讲不来漂亮话。
我装作天真无邪地问:“师傅,请问现在载我去哪?同学们都还在学府里上课呢,我怕功课会落下。”
这位和我第二次见面的司机意外地给足了我情绪价值:“洪小姐有颗喜体察民情的心,佟总理对小姐慈爱,特意吩咐毋需封道,趁着这次变动,带您熟悉一下市域内的景象。”
呵……
我又问:“是要举行什么大活动吗?路上的园林工人看起来很赶工期的样子。在太阳底下割草,万一诱发热射病了怎么办?”
我看得见司机大后脑勺的大幅度摆动,似是要扮演爱说教的长者贬了我对他演出来的“天真”:“人啊,各有命。园林工人之所以叫园林工人,那他生来就是干这个事的呀。洪小姐你不需要操心那么多。”
在体感最为适宜的没有大风直吹的26℃的车中,我打了个寒颤。
对啊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明明自己都甩不掉做权贵们白手套的命运,过好一天算一天。
我怎么好意思自然地代入高位者的视角,去同情起其他的弱者了呢?
车离国学府已开出一定的距离。
我开始疑惑,真公主每天的通勤时间不可能很长吧?
正想着呢,大马路上飞驰着的车子减了速,拐弯蹿进了一条长长深深的巷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将人贩子拐卖人口后可能发生的恶行都想了一遍,简直都有开车门或者落窗跳车求生的冲动了。
回头一想,不至于啊。
哪怕是佟月星的朝局政敌,也不可能为了消灭我这种小卡拉米在漾国的政治核心白送人易得手的把柄。
头脑中爆发的思绪风暴让时间显得特别漫长,一看手上的表,从入巷开始算,才过去了三分钟。
刹车被徐徐地踩下,小周适时为我拉开车门:“洪小姐,到家了,请下车。”
满打满算,只能容许两辆轿车擦身过的这条巷子,离热闹主街倒是非常的近。
不出意外的,我没有见到半个路过的不相干的行人。
家?
一个多么有趣的字眼。
我一个现世的孤儿,怎么突然有了个家?
我倒要看看那些人给“备份公主”,备的是套怎样的豪宅!
我拿出过去电视剧中习到的现代贵女姿态,下了车就昂首挺胸地阔步走起来。
本身的个子就不矮,盲目的自信更是让我感觉自己的气场已经拉到两米八。
我被带到一个新髹了黑色大漆的双开古典木门前,看了看四处没有门铃的痕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叩动门上我这个门外汉都感觉很开门的首辅衔环门把手。
门忽然向内“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和善的中年女声响起:“孩子,我在胡同里等你好久了。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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