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来的亲情牌

我倒吸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现世已算是个北方人了。

巷子——胡同。

一词之差,就让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身份的转变。

那女人嘴上叫“孩子”得挺亲热的,实际上很有距离感地后退了两步。

我这个人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谨慎惯了。

从她避退的门正中走进去后,我快速转移到比她更偏斜的右后方的位置,规规矩矩地问好:“女士您好,我一直在国学府进学很少外出,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那女人毫不避讳地上上下下扫射了我,重新自然地站回了主人位置,领着我向内走:“怪我,一直在阿煤利卡国陪读,倒疏忽去学府里看看你。不过以后我们俩来往可就方便了。”

见我不解,她才补充到:“我姓叶,是你佟伯的妻,也就是,你的大伯母。”

没有耽搁一秒,丝滑的一声“伯母”就从我嘴里脱口而出了。

对方颊上丰满得似吸了水的肉微微颤抖,不过毕竟是个老姜,她眨眼间就隐藏了自己的尴尬:“进来进来。你都长这么大了,才第一次来家里。吃完饭,我带你好好地转一转。”

“谢谢。”我木讷地只回了两个字。

少说多听多观察,是我们下位者占位谋生的重要技能。

相处了一小会,我已感受到这个女人话里话间都在迫切地展露出她的主人翁意识。

哎,百分百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处宅院经历过现代化的翻建,可依旧保留了多处至少有数百年历史的原结构。

我被带到摆上了雕花镶贝三十人位的大漆桌的餐厅。

瞧着她向上首位置出走去,我自觉地端坐到下首的传菜位上。

叶姓女人扩张了她那不是很显大的眼睛:“小洪,你坐那里干吗?那是会客的地儿。”

我表现得慌慌张张地,飞速起身将靠背椅推进桌下,期间还磕了一下腿。

余光中,我瞥见那叶姓女人扬着眼,就差把满意的二字直接写脸上了:“瞧你这孩子,心一点不沉,毛躁得很。自家人吃饭,哪有坐这么大桌的。过来。”

我快步跟到她的身后,由她带着从侧面通道穿过主位后的隔断,进到了第二重院子。

第二重的厢房,设计出了大面宽的餐客厅一体,因此小餐厅的气派倒也不输前头的宴客餐厅几分。

八人位的长条型漾式传统方桌,桌面不乏龟裂处,可见此物岁月之久远。

但其并无大面积漆层剥脱,经由岁月沉淀的温亮包浆,愈发透出这文物的价值来。

我不由得在上头抚了抚,细腻光滑的触感似在抚平我内心的针毡。

那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手部动作,盯着我笑:“我和你佟伯简直可以说是一对空巢夫妇了。平日里他公务难得不忙的时候,都是跟我孤伶伶的一人一头,在这张桌上用饭的。”

末了,她补了句:“过去你的‘父’,就是那位‘洪忡历帝’,跟你的‘母’,也曾在此处日常起居。”

我更加感受到她对我居高临下的炫耀了。

憋着一口气,我也不敢怼她,只能垂下头,做出一副心虚老实的模样来。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在我的面前摆上了一碗豇豆粥,做配的还有份炖得烂熟的白菜、一碟火烧、一碟酱肉。

我顿了顿,决意打破尴尬的冷场:“叶伯母,您吃过了么?”

那女人还是矫揉造作地端着架子:“你吃吧。我娘家可是个特别传统的人家,讲究日食不过二。我自小起啊,就没有午食的习惯。”

得,一句话鉴异族。

历史上,漾人好不容易依据人体所需富足了食物领先于世界吃上了一日三餐。

一直觊觎漾国富饶土地的皮族人勾结了远东海洋殖民集团入侵,掠劫漾人的民脂血膏后却去不了自己族群蛮荒吃不饱饭的烙印。

以至于奴隶人的皮族权贵,为了时时提醒自己的族人非漾国正统,除了跟着酋长给远洋人带路进到首府的那一拨人成了贵族,竟将更多的族胞留在过去漾皇开恩收容的黑北土地上。

黑北的皮族人,不被上位者允许习漾耕种,在饥寒的季节也只能为着“守护传统”做一些渔猎活动。

哪怕快活不下去了,他们也因着要维持首府中奴隶主的“龙兴之地”不被漾人文明化,没法自主自由地向外流动谋生。

所以皮族一直以日进二餐为族旨。

条件好些的贵族当然会偷用些茶点,不过也从不明示于外人。

这个吊梢眼面脸部显得大大平平的女人,看起来还真不像历史书上那堆定坐在首府中抓漾人“娃子”赔款向洋人赔款卖笑的窄长头型的皮贵。

她应是个忘记祖辈苦了数代换得推翻了皮朝,巴巴地认敌为亲、期望给自己嫁接个光辉族群背景脸上贴金的外来慕强兽来着。

我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坐在我身旁的她皱着眉带着笑,仿佛我才是那个靠她“良好教养”包容的蛮夷。

味道平平的饭正吃到一半,她就唤来工作人员撤走了我眼前的碗碟。

我偷偷注意到她胸脯经历了两次明显悠长的起伏。

她似是更加拼命地投入慈爱长辈的角色,竟主动上手来牵我:“小同恩,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亲自给你布置的卧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两夫妻已到了国之巅峰地位,她竟跟佟月星之间没有加固利益同盟的共同的小孩么?

我带着疑惑,被带着穿越了客厅进入一个屏障之后。

她拧开了藏在屏风后的房门,一间色彩饱和度颇高整体粉扑扑的洋式公主房映入了我的眼帘。

她将手搭上我的双肩,随后将头贴向我的太阳穴:“我过去在动荡中度过,一直梦想着亲手抚养一个女孩儿。把自己过去种种的缺憾,都在她的身上一一去实现弥补。谢谢小同恩你的出现。”

她这突然亮出的亲情牌让我觉得恶心。

做为一个异世界来的人我哪里不知道,皮族不善生产人口稀少,全靠着不同来自跨洋大陆洋人的衬托对比,伪装成本国同文同种骗得了漾国的指挥权,但其疲乏的族群根本无力衍生出能够真正固政有智慧的后代来。

于是他们的贵族在漾人复国者们为殉国的洪忡历帝报仇之时,以背后的海洋殖民集团为靠山要挟、再以稀薄的族群人数装作无害的样子跪地求大赦,只要求被安置到写写字、做做文章的文化口,对天发誓不再继续触碰武与权。

在国人放松警惕的当下,皮贵们拿着早就转移到海外的赃款重做经费,重复以分割经贸权的殖民之利,招安着文化岗位不同族群的人加入皮族。

他们新式的文化建制,逐步以稍改小孩历史课本、在有益的书中掺吹皮伪史等对上下隐蔽的手段,掐灭漾国人对历史的知情权。

到了本朝,皮族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血缘族群了。

它更像是一个单一以文化认同为主的混血缘的殖民文化集团,再次开启了换国计划。

这个姓叶的女人,真拿我当成了国学府受着监视长大的好操控的单纯孤儿了。

他们两夫妻对洪忡历帝的公主再好,不过是为她做嫁衣。

于装做“漾国人”的私情、于身为漾国总理公务上的大义,都是应该的。

而他们流放了毫不知情的浸在蜜水里长大的真公主,收容了我这个深知自己无依无靠,不过依着侥幸得了容身所的孤女,还额外给我国之峰巅的前程。

在逻辑上,我是更有可能视他们为我的再造父母、我的天,为他们所用。

我拼命地在脑中回忆异世父母的音容笑貌,靠着无法回报他们生养之恩的愧疚,我“啪嗒啪嗒”地滴落了由真心而聚的澄澈之泪:“伯……伯母,可……我不是……洪同……”

叶老皮面对我眼泪鼻涕具现的啜泣表现,本能地朝左上方挑了一秒眼。

不过还是很迅速地回忆起了她的角色本身,伸出手掌贴近我脸颊不过十公分的高度好像打算给我抚泪安慰,最终还是顺滑地转向从桌面上古朴的纸巾盒。

她似拔葱般用力地连抽五张纸巾在我脸上反复地压拭:“傻孩子,叶伯母说你是洪同恩,你就是。以后啊,你就是我跟你佟伯最亲最亲的孩子。”

做打工人时我从来没有余力去为自己添置上一样大众眼中的奢侈品,但是得益于网络的信息普及,让我有幸在便利店买过两次小资以上人士最喜欢用的小小包的纸手帕,满足好奇心。

我瞧见过它包装上“原生纸浆四层加厚、天鹅绒般的触感”的广告语,也感受过它细腻紧实的纸质真实接贴到脸颊和手的触感。

在这首府一环内的院落住宅,日常用度更不必说。

叶老姨用那质量极佳的柔软面巾纸清风似得扫拂我的脸颊,让她演出来的慈爱显得更加的讽刺。

一两张纸本足以。

五张面纸,是觉得我的涕泪有多令人嫌恶想要隔离到底呢?

我适时地止住了哭泣,依照少时学过的“三顾茅庐治天下”的故事继续推脱:“国学府教过忠君爱国。做为国民,我知道为了在公主独当一面之前更好地保护她,有时候在公众场所需要一个替身扮演她。那个人恰巧是我。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个赝品,每个人都应该站在自己的位置,才不会让国家乱套。”

我装作怯生生地低着头,望向叶老姨的可怜眼神顺带挤出抬头纹。

皮相纵使保养得无一丝塌陷褶皱,岁月浊气还是登上了她那张尽显算计的又老又幼的怪异脸。

上面的五官在一阵沉默之后,下定决心皱成了一团。

叶老姨拉近椅子搂住了我:“这样的话绝不许再说了。我说了我有遗憾,没有亲育过一个孩子。你以后全权归我负责。叶伯母我下半生的主要事业,就是将你变成天下第一的小公主,接受所有人的注目。”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