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副楼里的气氛愈发微妙。墨铮并未对凌澈表现出任何额外的热络，指令依旧简洁冰冷，但凌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重量和频率都不同了。那不再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或明确的敌人，而是在打量一个难以界定、需要重新评估的变量。
系统面板上的信任度在-5附近徘徊，不再轻易跌回负数深渊，但上升也极其缓慢，如同陷入胶着。
凌澈依旧恪尽职守，做着份内的事，只是更加小心。他不再轻易尝试逾越界限的关怀，那碗被倒掉的粥已经是一次足够冒险的试探。
打破这种胶着的，是一个意外平静的深夜。
凌澈因为浅眠，加上心里存着事，睡得并不沉。隐约听到隔壁书房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随即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脆响。
他瞬间惊醒，披上外套快步走出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大少爷？”凌澈提高了一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滚。”里面传来墨铮沙哑至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楚和极力克制的暴躁。
凌澈的手停在门把上。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脑海里闪过墨铮苍白的面容和那双因隐忍痛楚而泛白的指节，他咬了咬牙，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墨铮的轮椅歪在一边，他本人几乎从轮椅上滑落，一只手死死按着扭曲变形、明显痉挛着的双腿，另一只手撑在地毯上，指节因为用力而狰狞泛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打湿了漆黑的发丝，紧贴着他苍白的皮肤。一个水杯被打翻在地，碎片和水渍狼藉一片。
他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兽般的痛苦、暴戾和一丝被窥见狼狈的屈辱。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他低吼着，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依旧骇人。
凌澈的心被那眼神刺了一下。他没有退缩，反而快步走上前，语气尽量平稳：“您需要帮忙。是腿疼吗？药在哪里？”
他记得管家交代过，墨铮有严重的腿疾后遗症，时常会剧痛发作，并有特定的强效止痛药。
墨铮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判断他的意图，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左边抽屉……白色药瓶。”
凌澈立刻转身，准确找到药瓶，又倒来温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蹲下身将药和水递到墨铮唇边。
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墨铮因痛苦而扭曲的俊美面容，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味和冷汗的气息。一种强烈的同情和酸楚涌上心头。这个男人所有的阴鸷和冷漠，或许都只是这无尽痛苦和绝望命运的一层坚硬外壳。
墨铮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喝了几口水，然后脱力般地向后靠在书桌腿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冷汗依旧不断渗出。
凌澈没有离开。他安静地蹲在一旁，等待药效发作，同时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用纸巾吸干水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墨铮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良久，墨铮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虚无：“……看到了？这具废物的样子。”语气里的自嘲浓得化不开。
凌澈动作一顿，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墨铮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凌澈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来自他原本世界的、与这个豪门深渊格格不入的平和与认真：“身体上的痛苦不是耻辱，更不代表人是废物。您只是……受伤了。”
墨铮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见过的目光，要么是怜悯，要么是厌恶，要么是幸灾乐祸，从未有过这样一种……平静的接纳和理解。
“呵，”他嗤笑一声，却没什么力气，“说得轻巧。在这个地方，弱点和痛苦，就是原罪。”
“那或许是这个地方的规则，”凌澈低下头，继续擦拭地毯，声音轻却清晰，“但我不那么认为。在我来的……在我以前知道的地方，受伤的人应该被照顾，痛苦应该被缓解，而不是被利用和嘲笑。”
这是他第一次，近乎直白地流露出与“凌助理”这个身份背景不符的价值观。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墨铮果然沉默了。他审视着眼前这个蹲在地上、认真清理残局的年轻男人，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复杂。
这个被派来监视他的人，有着过于干净的眼神，和一种与这个肮脏泥潭格格不入的……天真？或者说，是一种奇怪的坚持。
药效逐渐上来，剧痛缓缓退潮，留下沉重的疲惫。墨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追究凌澈那略显突兀的话语，只是淡淡道：“收拾完就出去。”
“是。”凌澈加快动作，处理好一切，起身准备离开。
在他走到门口时，墨铮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出情绪：“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凌澈点头，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房间，凌澈靠在门上，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加快。刚才那一刻，他仿佛触摸到了墨铮坚硬外壳下的一丝裂痕，也暴露了自己的一丝不同。
【信任度：-5 → 0。目标对宿主认知度显著提升。】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零。信任度终于不再是负数。
凌澈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场因痛苦而起的深夜意外，一次价值观的微妙碰撞，似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入了一个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