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度归零。
这个数字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道无形的线,跨过去后,前方是更未知的领域。凌澈能明显感觉到墨铮态度的变化。那种冰冷的、将人彻底隔绝在外的屏障似乎薄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审视。他像是被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的标本,每一丝细微的反应都被捕捉、分析。
墨铮的话依旧不多,但偶尔会提出一些要求,这些要求不再局限于简单的端茶送水,而是带着试探的意味。
“书架上那本《资本论》,第三卷,拿给我。”
凌澈需要准确找到位置,并在递过去时,不会碰到墨铮刻意放在边缘的镇纸。
“今天的财经报纸,摘要念一下头版和第三版。”
凌澈需要流畅阅读,并在墨铮偶尔打断询问某个数据或事件时,不能露出丝毫茫然——他必须快速在文章中定位并回答。这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自己先浏览一遍,恶补这个世界的经济知识。
这些试探,凌澈都尽量平稳地接下了。他展现出恰到好处的能力:不算特别聪慧过人,但足够细心、认真,并且学习速度尚可。他谨慎地藏起自己超越这个时代和身份的见解,只在必要时,流露出一丝属于“凌澈”本身的、对事物朴素的判断和理解。
墨铮对此不置可否,但让他处理的事情似乎渐渐多了一点,范围也超出了纯粹的生活起居,偶尔会涉及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整理或信息筛选。
系统面板上的数字缓慢地、艰难地向上爬升着,从0到5,再到8。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墨父难得召集一次家庭下午茶,地点在主楼的花园阳光房。名义上是家庭聚会,实则充满了无形的交锋和暗流。墨铮必须出席,凌澈作为他的生活助理,也需要随行伺候。
阳光房里衣香鬓影,墨二少夫妇谈笑风生,围着墨父说着讨巧的话。墨铮独自坐在轮椅上,被安排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像是被刻意边缘化的摆设。凌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传来的、那种混合着怜悯、轻视和幸灾乐祸的视线。
凌澈注意到,一个侍者在给墨铮添红茶时,手腕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溢出来,泼到墨铮放在轮椅扶手的手背上!
那一下极快,几乎像是意外。
但经历过打蜡和粥事件后,凌澈的神经时刻紧绷着。
几乎是一种本能,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侧前一步,迅速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手背挡在了墨铮的手上方!
“哗——”
大半杯滚烫的红茶尽数泼在了凌澈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啊!对不起!对不起!”侍者慌忙道歉,脸色煞白。
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凌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手背火辣辣地疼。
但他第一反应却是立刻看向墨铮,低声问:“您没事吧?”
墨铮的反应却比他更快。
在凌澈挡上来那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此刻,他根本没看那惊慌的侍者,也没看凌澈烫红的手,那双阴鸷的眼睛猛地抬起,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射向不远处正嘴角含笑的墨二少!
那眼神极其恐怖,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暴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整个阳光房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墨二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墨铮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猛地收回。他一把抓住凌澈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冰冷得吓人,对旁边的佣人喝道:“去拿烫伤膏和冰袋!快!”
他甚至没跟墨父打声招呼,直接操控轮椅,拉着凌澈,在一片死寂中,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阳光房,留下身后一众神色各异的人。
回到副楼书房,墨铮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他亲自检查了凌澈的手背——只是红肿,没有起泡,不算太严重。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比凌澈被烫伤时还要骇人。
佣人战战兢兢地送来药膏和冰袋,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墨铮沉默地拿起药膏,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仔细地亲自替凌澈涂抹。冰凉的药膏缓解了部分的灼痛感,但凌澈却因为手腕上那依旧被紧紧攥住的、几乎有些发疼的力道,和眼前人那山雨欲来的恐怖表情,而一动不敢动。
他从未见过墨铮如此外露的、几乎失控的情绪。
“……为什么?”良久,墨铮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哑得可怕。他没有抬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红肿的皮肤。
凌澈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用手去挡。
“我……我没想那么多,”凌澈老实回答,声音还有些发颤,“就看到水要泼过来了,怕烫到您……”这几乎是实话。那一刻,他的共情能力让他对可能降临在墨铮身上的痛苦产生了本能的不忍,身体先于思考行动了。
墨铮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锁住凌澈,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暴怒、怀疑、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震动。
有人为了保护他,下意识地做出了牺牲自己身体的举动。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到近乎荒谬。
在这个冰冷残酷、人人只想从他身上剥夺更多的墨家,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可那滚烫的茶水,和眼前这片刺目的红肿,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这个被派来监视他的人,用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保护了他。
【信任度:8 → 20。目标对宿主保护欲初步显现。】
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
跳跃式的增长。
墨铮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近乎偏执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要将那药膏一丝不苟地涂进每一个毛孔。他攥着凌澈手腕的力道,却始终没有松开。
凌澈看着他低垂的、紧绷的侧脸,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几乎有些疼痛的灼热温度,心中一片纷乱。
下意识的保护,换来的不是感谢,而是对方更深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扭曲的专注。
他似乎,真的引起了这头受伤野兽,前所未有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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