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喻越按照约定,一有空就回来见顾觉。
一年,两年,三年……
喻越回来时穿的衣服从粗制滥造的地摊货,变成工厂出产的纯棉T恤,再变成量身定制的西装。
顾觉也从小小软软的小孩一点点长成苗条的少年。
喻越愧疚于自己无法陪伴顾觉,只能给他更多钱提高生活质量。回到家时也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的生活,企图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顾觉本身就话少,喻越只看见顾觉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根本没发现对方逐渐变得沉默而孤僻。
终于,在顾觉准备上高中的年纪,喻越提出让对方搬来自己的城市。
此时喻越事业有成,在广市和深市分别有两家公司。
深市的公司是喻越的第一桶金,目前蒸蒸日上。而广市的公司刚成立,蓄势待发。
喻越认为,是时候让顾觉享受自己的成果了。
把顾觉接过来,既能弥补二人生疏的感情,又能避免第一个节点,还能给顾觉更好的资源,简直是一举三得。
“好,我去广市。”顾觉一口答应。
喻越一向雷厉风行,说要搬家,两天就打包好所有物品,叫来自己的下属把包裹先行带走,又去顾觉的高中给对方办理好转学手续。
给顾觉办好手续,喻越问顾觉要不要跟自己的同学朋友道个别,没想到顾觉却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朋友。”他说。
喻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顾觉有点不对劲。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方,惊讶地发现顾觉已经快有自己那么高了。
对方身材清瘦,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喻越,脸上的表情平淡如水。
见喻越一直盯着自己,顾觉有点疑惑,歪了歪头,目光却没有从喻越身上移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看着看着,喻越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顾觉身上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虽然家中遭逢巨变,但心气儿却不低,整日张牙舞爪,生怕其他人看轻了自己。直到后来掌握了公司,才逐渐收敛了性子,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而顾觉就好像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也许是因为留守的缘故,喻越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很多留守儿童因为成长经历会变得孤僻、内向、压抑自我。
总归是自己的问题,以后自己要多关心一下,他想。
二人一同出发,坐上火车南下。
“我当时走的时候,坐的是火车硬座,还是站票,可把我累坏了。”喻越笑眯眯地向顾觉分享自己的经历。
“那时候整个车厢都塞满了人,汗味儿臭味儿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熏的人直反胃。
我当时一个人站在最角落,左边是一个臭烘烘的大爷,右边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就比现在的你大一点点。
那个男孩比我还惨,被身边一个大妈挤到我的胸口动弹不得,就这么高一点……”
喻越举起手在胸口比划。
顾觉专注地看着喻越,认真听着对方说话。
“可能是因为太难挨了,那孩子直接靠着我的胸口,把我当成了枕头睡着了,呼噜声可大了。”
说罢,还“吭吭”地学了两声,引得旁边路人侧目。
他一边笑着,一边偷偷观察顾觉的脸色,期望对方会被自己逗乐。
听见男孩枕着喻越的胸口睡觉,顾觉眉头一动。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一直注意对方的喻越。
他以为顾觉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个木头一样。旁边那大妈看见,还以为那是我小孩,问我要不要搭把手。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哈哈……”
顾觉越听越郁闷,干脆闭上眼一副拒绝再听下去的样子。
笨死了!他在心底愤愤地哼了一句。
他知道喻越这么说只是想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让二人的关系重新熟络起来,可他就是忍不住难受。
顾觉知道喻越南下全是为了自己。
这些年二人虽然聚少离多,可喻越从没有短了自己的吃穿,更没有放养他。
上初中后,顾觉因为家里有钱成绩又好,被班上的小混混欺负。
喻越回来后知道这件事,马上到学校逼校长开除欺负自己的人,又亲自到几个混混家里,把这些人都教训了一遍。
喻越对自己有多好、多上心,顾觉心里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想永远跟喻越在一起。
顾觉不知道自己这种强烈的独占欲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二人地理上的距离太长、也许是因为悲惨的童年经历,反正顾觉觉得,只要能跟喻越一直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干、什么也没有,都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所以他对在喻越人生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很……嫉妒。
明明这些人只是过客,只是喻越拿来逗自己一笑的谈资,他还是忍不住。
因为这些人见过喻越、见过自己没有见过的喻越。
顾觉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情绪充斥在他的脑子里,搅得他浑身难受。
他知道喻越难得和自己在一起,他真的很想亲近对方,可是他害怕……
喻越见顾觉拒绝和自己交流,悻悻地闭上嘴,有些忧愁地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明明小时候那么亲密,怎么现在变生疏了呢?
火车摇摇晃晃地就到了广市,一出火车站,呼啦啦的人群就围了上来。
“老板坐车吗?”
“老板要到哪去?即拉即走!”
“老板……”
广市的火车站附近聚集着大量黑车司机,里面还混杂着不少飞车党、小偷之类的人。
喻越警惕地半挡在顾觉身前,攥住对方的手腕穿过人群。
“不坐车。”
“让开,别挡路。”
“我说不坐车,没听见吗?”
顾觉第一次来到广市,新奇地打量着周围,发现路上有好多自己没见过,或是只在杂志里见过的东西。
而周围或谄媚、或冷漠、或不怀好意的眼神让他感到分外陌生,忍不住跟紧喻越的脚步。
零零年代初的南方像是一片西部大荒漠。
这里充斥着黄金,也充斥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任何人都能从里面捞出金子,可守住金子,又是另一片战场。
而喻越显然是里面的佼佼者。
等待他的轿车停在路边,秘书看见喻越到来,快步走上前。
“喻总。”他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喻越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侧过身向顾觉介绍:“这是我的秘书,姓周,叫叔叔哥哥都可以。”
随后他转过头:“周秘书,东西买好了吗?”
周秘书点点头,递来一个盒子:“买好了,是最新款的,已经存上了您和我自己的号码。”
喻越接过盒子,转手就塞到了顾觉手里:“给你买的手机,看看,不喜欢就换。”
顾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小巧的按键手机。
这个东西他只在杂志和电视上看见过。
顾觉翻来覆去地把玩,一会儿摁亮屏幕,一会儿又按下几个键,显然十分喜欢。
终于在小孩脸上看见点少年气的喻越松了口气,给秘书一个满意的眼神。
周秘书接收到老板的回应,心里美滋滋——奖金稳了。
他一直跟着喻越,自然清楚对方有一个孩子。但喻越一直没把人接来南方,所以他以为对方不在乎孩子。
因此喻越让他放下一部分公司里的工作,转而照顾顾觉,他还有些不满。以为是喻越对自己有意见,找借口把他边缘化。
可现在看见喻越对顾觉宝贝的态度,周秘书立马反应过来,这哪是把他下放?这是送他去当太子陪读哇!
怪不得这些年有不少女人企图爬上喻总的床给他生个孩子,喻总却毫不动心,任由自己单身到三十多岁还不急继承人的事。
原来太子早就定下了。
“好了,先别看了,跟叔叔回家。”喻越撸了一把顾觉的头发,先钻进车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虽然长大了,但头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软软的滑滑的,跟小奶狗的毛一样。
喻越显然非常喜欢,又搓弄了两下。
顾觉乖乖坐上车,摆弄了几下手机,终于想起来旁边的喻越:“谢谢叔叔,我很喜欢。”
他脸上挂着笑,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喻越。
终于看见小孩的笑容,喻越轻轻“啧”了一声,有点酸溜溜地说道:“终于想起叔叔了?还以为你有了手机就忘了叔呢。”
被喻越小小刺了一下,顾觉心里也不好意思,轻声回答:“因为这是叔叔给我买的,所以才喜欢。”
他不是故意不理喻越,他只是因为太在意对方,又许久不和对方相处,有些近乡情怯。
小孩一句话,奉承得喻越身心愉悦。
平时别人说出花来,他都觉得厌烦,现在顾觉只是稍微哄哄他,他就高兴得不行。
要是给那些求合作的人看见这人比人的一幕,指定得气死。
副驾的周秘书听见顾觉称呼喻越“叔叔”,内心有些疑惑。
他以为顾觉是喻越的亲生儿子,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纵使心里有许多疑惑,周秘书仍理智地把它们压在心底。反正他就一破打工的,想那么多干嘛?
轿车徐徐开进一座雕花大铁门,然后又绕过一座大理石喷泉,最后停在一栋巨大的豪华庄院门前。
门口两根洁白的罗马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几层阶梯上的棕红实木门雍容华贵。
顾觉扒在窗前,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拉开车门,侧身恭敬地说道:“喻先生好,小少爷好。”
这下顾觉是被彻底地惊住了。
他从没想过喻越居然这么有钱,难道说这座漂亮的庄园是他们的新家?!
这也太夸张了吧?!
顾觉突然有种不真实感,慌张地转头看向喻越,仿佛在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叔叔。
喻越很满意顾觉此时惊讶的表情,哈哈一笑:“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家。”
不枉他大费周章请来设计师修建这座庄园,只要顾觉满意,一切花费都不值一提。
喻越知道现在土地买卖和私建房屋还没管得那么严,果断出手拿下一块地,修成了自建房。
有了他本来的世界做参考,整个过程合法合规,即使以后政策变动,也没法挑出刺。
“这位是黄管家。”喻越简单介绍了一句,领着顾觉进屋。
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宴会厅,正中央的大楼梯拾级而上,又往两边分开。
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整个宴会厅的风景尽收眼底。
宴会厅左侧是半开放的餐厅,右侧是会客室与私人的客厅、餐厅。
大楼梯后面两道门通向厨房与杂物间,还有一个供人使用的电梯。
二楼左右两侧对称分布着四个房间,以及一个突出的露台,露台上摆着几把舒适的沙发躺椅。
再上一层楼,就是健身房、喻越的书房和两间空房。
喻越说:“这是给你留的房间,想怎么装修跟黄管家说一声就行了。”
顾觉此时已经被富丽堂皇的房子震得说不出话了,愣愣地点头。
看着对方傻乎乎的样子,喻越又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打趣道:“都说了,你叔叔我可是很厉害的,要习惯啊,小少爷。”
一句油嘴滑舌的小少爷调戏得顾觉小脸微红。
他没想到喻越居然这么厉害,短短六年就有了这么大的家业。
想到这,顾觉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巴巴地看着对方。
被小孩用崇拜的眼神盯着,喻越身上男人的劣根性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大手豪迈地一挥,继续往前走:“还没完呢。”
四楼有三间房,都修成了客卧。
而五楼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喻越的卧室,另一间是顾觉的卧室。
走进自己的卧室,已经有心理准备的顾觉还是被狠狠震撼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卧室居然比他曾经住的房子还要大。
衣帽间、浴室、书房、阳台、娱乐室等一应俱全。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所以家具的风格都选得比较简单,如果你有喜欢的,现在就可以换。”
喻越在身后补充道,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顾觉看着衣帽间里满满当当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件在身上比划。
正正好好。
他摸着柔软的布料,心中澎湃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冲进喻越怀里紧紧抱住对方。
“谢谢叔叔,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顾觉用力地强调了两个非常,想让喻越知道自己真的十分满意,十分高兴。
心里那股因为多年分别而憋着的一股气彻底烟消云散。
原来,叔叔一直都记着自己。
被小孩抱了个满怀,喻越心里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他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后脑勺:“喜欢就好。”
他无意去跟顾觉说他现在的身价,也无意讲述自己遇到了多少困难。
在喻越看来,自己做这些不仅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弥补多年的分别。
况且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格,这些年在商场中沉浮拼杀,他过得也十分满足。
反倒是苦了顾觉,只能孤零零一个呆在老家,等着自己回来。
想到这,喻越心里又愧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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