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格提前了半日赶回来,傅缨收到消息时,是纪团儿派人前来报喜。
“公主让奴婢前来说一声,可敦已经醒了,营帐外面的人稍后便会撤下。”侍女说完便行李退了出去。
“你们都退下吧。”侍女同侍卫们传声道,不一会儿顷风便赶了进来。
“王爷,门口这是……”顷风问道。
“纳格回来了。”傅缨起身来到门口张望着,随后吩咐道:“通知灼华,我们一同去探望可敦。”
“是。”顷风点了点头。
待傅缨到时,傅昭昭已经苏醒,虚弱的靠在苏吉怀里,微微发抖。
“冷吗?”苏吉问道,随后瞥了眼一旁的窗户,纳格一个眼尖,率先将其关了起来。
傅昭昭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碍事的,就是觉得身子有些发寒,捂一会儿就好了。”
苏吉望向一旁的傲瑞,略带怒意的问道:“不是已经服用了解药吗,为何还会这般?”
“可汗莫急。”傲瑞上前仔细检查了番,随后点燃了药箱中随身携带的熏香。
“解药是有用的,每日继续服用剩下的汤药,不出半月,可敦身体残留的余毒便会彻底清除,臣在这熏香中添加了几味药草,有助于可敦安心休憩。”
纪团儿见傅缨前来,将其招呼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傅缨小声回应道。
二人贴的十分近,纳格看在眼里,心中略生不满。
苏吉将其面容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
傅昭昭环顾四周,朝着纪团儿招了招手。
“阿娘~”纪团儿靠在一旁,有些红着眼眶。
“傻丫头,瞧你眼睛都青了,这是多久没合眼了。”傅昭昭有些心疼。
纪团儿摇了摇头,有些哽咽。
傅昭昭又望向纳格,有些虚弱的将其唤到了身旁。
“纳格,幸苦了。”
纳格摇了摇头,俯着身子任由傅昭昭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傅缨望着他们和睦的画面,一时不知自己是否有些多余,想退下又觉得有些冒昧。
傅昭昭注意到了角落的傅缨,随后将他也唤到了身旁。
“我送你的书可看完了?”
傅缨摇了摇头,乖巧的回答道:“回可敦,晚辈有许多瞧不懂的地方,所以就比较慢,至今还没看完。”
傅昭昭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我那还有几套类似的,若是感兴趣,改明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多谢可敦。”
“咳、咳、咳、咳……”傅昭昭有些咳嗽,苏吉为其顺抚着后背。
“团儿,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你阿娘也得休息了。”
“知道了,父汗。”纪团儿缓缓起身。
“你们两也回去吧。”
苏吉说完随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马赛过后便是祈福仪式,团儿你要多上心。”
“是,女儿明白了。”纪团儿点了点头,又望了眼一旁的纳格。
不出所料,在几日后的马赛中,纳格打败了一众人选,成为了陪同神女祈福的人选,那日纪团儿换好了傅昭昭为其准备的衣裳,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丞连山下。
“公主殿下、小可汗,接下来的路得徒步而行了。”
纳格伸出手掌朝着纪团儿道:“走吧,公主殿下。”
他的眼眸似笑非笑,纪团儿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结巴道:“好、好。”
二人来到神树之下,将祠庙中的供奉的香火取了出来。
“山海神在上,愿庇佑我多可罗子民来年风调雨顺,诸事皆宜……”纪团儿紧闭双眼祈福着。
待纳格与巫师们将阵型摆好,纪团儿已经起身来到了祠庙门口。
众人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纪团儿只觉得浑身酸软,在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不禁将头靠在了纳格肩头。
纳格有些不敢动,就这般僵硬的挺着身子坐了一路。
傅缨最近得了许多新书,恨不得整日泡在屋内,奈何最近纪团儿仿佛着了魔般总是来寻自己聊天。
“殿下,纪团儿公主来了。”灼华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刚通报完便见一人影窜了进来。
“傅缨,我来找你讲故事来了。”纪团儿左手提着两袋酒囊,右手端着果盘,献宝般放在了傅缨面前。
对于这位与不速之客傅缨早已见怪不怪,放下手中的信便无奈的同她席地而坐,吃起酒来了。
“今日你还想听些什么?”
“你上次同我讲的都太夸张了些,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纪团儿满脸不信,随后打趣道:“亦或者说,这世上可有什么人是最让你牵挂的。”
“当然有啊。”傅缨轻笑着。
“谁啊谁啊,莫非是哪位让你魂牵梦绕的女子?你快讲!”纪团儿有些激动。
“这故事还得从我幼时候讲起,我出生那日天呈异象,父皇龙颜大悦,晋母妃为妃位,赏赐更是每日源源不断的抬进母妃的宫殿……”忆起往事,傅缨面容也柔软了几分,纪团儿望着她竟然有片刻失了神。
“但母妃生性冷淡不愿争宠,自那以后父皇也再未来过。尽管长大后我开始进学堂启蒙,或得了夫子嘉尚,或犯错被罚,父皇对我都很是冷淡,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不如三位年长的哥哥,不能讨父皇疼爱,才会牵连母妃深居后宫不得恩宠,受人白眼,才会即便身为皇子却不受人待见如同隐形人般。”傅缨双眸暗沉,漫不经心的讲出了这番话,有些自嘲。
纪团儿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后来,母妃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纪团儿双眼泛着泪光,有些激动。
“那日母妃同我说了很多很多,我上面有三位兄长,他们大了我许多岁,个个都是父皇的骄傲,而我非嫡非长,更无母族背景,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平安活到十八岁,然后成为所谓的质子,就算得了父皇宠爱又能如何,能维持几何?而且我这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晓,所以我必须和父皇操持距离,想要活下去,便只能成为透明,伪装自己。”
每每回想幼时的事,傅缨总会十分矛盾,在她眼中,母妃是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民间女子,自己并无势力加持,这伪皇子的身份存在,不过是皇室的需要,国师的预言而已,倘若被父皇发现此事,必然惹来杀身之祸,可她有时又会怀疑,明明父皇对母妃格外优待,二人似乎相识已久,反而是母妃常对父皇态度叫人拿捏不准。
不过疏离总归是对自己有好处的,只要不受瞩目,各方势力便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只要活下去,只要有一天……她能光明正大的向全天下昭告女儿身,一切、便都值了。
“那你便听了你母妃的话,一直委屈着自己?”纪团儿忍不住流着眼泪。
“母妃她与世无争一心向善所以劝我无为顺道,可我不认同。我想要活下去而不是只活到十八岁,所有人都无视我,那我便要他们再也不敢小瞧我。纵使命运由不得我,那我也要去尝试把它牢牢攥在手中。”
“所以呢…你还是来到这了。”纪团儿说完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再解释。
“至少、我同命运抗争过了。”傅缨摇了摇头。
她的力量太弱,斗不过既定的命运,可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化利益。
“那、那让你牵挂的那个人是谁呢,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纪团儿抹了把眼泪,来了多可罗许久,她瞧见好几次傅缨独自在屋内写信、画像,明显就是心中有牵挂之人。
“第一次同他见面时他才四岁,年前我私下拜了他的伯父为师,后恰逢父皇寿诞,先生带他入宫为父皇庆生,那日宴会上,皇兄酗酒过多,对我几番低声羞辱,尚满十岁的我那时已然委屈不已竟当众哭了鼻子,时不时很丢脸?”
“这有什么的,我以前也经常哭鼻子呢。”
“后来,父皇不知缘由便让我提前离席,那时我只觉得天地间仿若孤身一人无人理解,便不顾宫女们的阻拦冲了出去,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哭的很大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发现他一直站在我面前,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手里的帕子替我擦去了眼泪,也是自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哭过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我去私下里拜访先生时也常常见到他,十三岁那年父皇为我在官家子弟中挑选伴读,我鼓足勇气,向父皇讨要了他。”
每每回想这时候,傅缨脸上都会扬起笑容。
“他小名叫‘觅得’,出生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众多爱他的亲人,他生性开朗,从不因为杂乱之事心绪低落,对待任何事总是保持赤子之心,真诚、善良、明媚,这么多年,一直陪在我身边,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陪伴,我的人生,才不至于那般无趣吧。”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纪团儿感慨道。
“因为他值得。”傅缨将书桌的信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又道:“他总是那么阳光,可恐怕你却猜不到,其实他自幼被奸人所害,身体根基被毁了小半,体弱多病,常年需用药将养着,未来命数,都不好说……”
傅缨有些悲痛,觅得的身体,十多年来,一直未见好转,一直都是那副模样。
“那、那,她和你后来怎么样,你们…”
“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没了然后了。”
“就这样吧?”纪团儿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傅缨接连打断。
“行了,你这酒也喝了,故事也听了,早些回去吧。”傅缨将纪团儿推搡着离开。
“急什么,枉我为你流了这么多眼泪。”纪团儿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摇晃着身形走向帐篷外,傅缨有些担心,正准备上前搀扶却没想到她竟倒在了自己怀里。
“这酒,这么烈?”望着满脸通红又醉的不醒人事的纪团儿,傅缨无奈,觉得有些头疼,只好将她一把抱起…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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