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是人吧?”赵子豪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目光还未从玻璃上移开。他唯一见过的鬼就是厂房内那个黑影,无法作为参考。
“你觉得会是人么?”庄天佑说:“世界跑步冠军深夜郊外锻炼?”
“哎呀,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赵子豪瞥了庄天佑一眼。
夜灵看了两眼挡风玻璃上鞋印,开了车门走了出去。她伸出手沾了一些在手上揉了一下,手指上蒙上了一层灰。
“是纸奴。”夜灵肯定地说。
庄天佑在夜灵开车门的时候就跟着出去了,赵子豪这时也走了出来,刚好听着,他收紧了衣领免得寒风吹进,问:“纸奴是什么?”
“就是活人给死人烧的纸人。”
夜灵这话溜得太顺,赵子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他理解了字句的意思,夜灵已经往回走了过去。
他赶紧跟车里头的秦大娘招呼了一声跑着跟了上去,刚好看见远处一个西装男子挥着一把菜刀对着一团浓雾劈了下去。
随后一声鸟鸣响起,四周浓雾开始退散,周围的景色也逐渐清晰起来,空气中的寒意也瞬间退去。
赵子豪打了个喷嚏,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开着车,其实也没驶离厂房多远。按照地上车轮的轨迹来看,他一直在厂房外围的大片泥地上绕了几个大圈,可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走直线的。现在想了想,怪不得开了这么些时间也没有去到分岔路,估计还真被秦大娘给说中了。
“快看。”庄天佑忽然说道。
赵子豪抬眼看去,只见那背对着他们的西装男子忽然浑身着起火来,从头燃烧到脚下。男子毫无知觉一般,看的人却头皮发麻。
火烧过之处皆化作一片片纸灰飘散在空气之中。
夜灵走了过去,在地上捡起了一根蓝色的长羽毛。她将羽毛放在鼻间嗅了嗅,道:“还不出来吗?那我可就走了哦。”
“哎呀,二小姐莫怪,莫怪。”
一阵寒风吹过,穿着古代捕快服的鬼差便出现在空地上。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两边脸颊一团大红色的红晕尤其显眼,郑重地对夜灵行了一礼,才说道:“我不过就是见有人在,怕吓着了人,就躲着上个妆才出来。”
“还是擦了吧,你这样更吓人了。”夜灵诚实地说道。
鬼差垂头丧气地用袖子将脸色的两团红色擦去,幽怨地说道:“我不过就是想脸色有点血色。”
“你那不叫血色,叫血块。”夜灵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鬼差咳嗽了两声,瞪了忍笑忍到脸容扭曲的庄天佑和赵子豪一眼后才摆出了笑脸对夜灵说:“还请二小姐将张骆交给我。”
夜灵以五指作梳,挽好了发髻,说:“还给你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刚才那纸奴是谁派来的?”
“这……”鬼差脸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您也知道,能将纸奴派到人间来的都不是简单角色,我们这些地位低微的可不知道那么多。”
“不知道是么?”夜灵微笑着道:“这进了地府作了登记的可不是游魂野鬼,是鬼灵了。距离下一次鬼门关开还有一段时间,可这鬼灵居然会出现在人间,而且一待就是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个放上来的。好好待着也就罢了,刚刚居然还敢给我弄出鬼打墙,害我差点儿就得去地府报到了,我得去寻你们阎王好好讨个说法才行。”
夜灵这一连串的话语听得鬼差都差点儿要跪下了,虽然没跪着,可那惨白的脸色苦巴巴地皱了起来,看着更寒碜人了。他可伶兮兮地说:“小的也就是耳朵软,才犯下大错的。当日那张骆苦苦哀求我,说他家夫人有危险,让我带他来报个梦。我想着也就走一趟而已,生死有命,报了梦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就答应他了。”
“谁知这家伙狡诈得很,趁我不备一溜烟地躲了起来,这地方妖气极重,我鬼力不足,只好在这里候着,待有机会再将他捉回去。”鬼差徐徐说道:“今日你们施展召灵术,我怕其他鬼差接到得知此事,于是赶紧先接了,然后……”
然后就是秦大娘问米失败。
“所以,刚才那个纸奴是你们地府哪个高官派来的?”夜灵淡淡地看了鬼差一眼。
鬼差拉长了脸说:“我这些日子都待在这里守着,真不知道啊。而且……而且上头都派人来了,估计我这事也被发现了,若然您不肯将张骆给我,那我回去肯定会受惩罚的,这差事也必然是会丢了。”
他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二小姐,我的子子孙孙们在下面全靠我这分差事照应着,还望您高抬贵手啊。”
“哎,这就是鬼差吗,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赵子豪悄悄走到庄天佑身旁,小声地说着。
庄天佑点了点头:“嗯,他的脸好长。”
“不是说脸。”赵子豪咂了咂嘴:“唉,跟你说不清。”
夜灵沉吟了片刻,看鬼差那样子,确实不像是作假,她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就打算问问他这事儿的情况而已,可没闲钱养着他。”
鬼差听了可高兴了,一个劲儿地道谢。
“现在这怨气已除,张太太也差不多该醒了,你到一旁候着,待会儿将他带走吧。”
“是,小的在一旁候着。”鬼差将哭长了的脸揉回了原状,隐去了一旁。
没多久,赵子豪就与秦大娘扶着惊魂未定的张太太走了过来。
夜灵伸出手,道:“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赶紧付钱。”
张太太眼一瞪就伸手过去抓夜灵的手,不料去抓了个空,她再次伸手的时候被秦大娘拦下了,干脆就抱着秦大娘的手臂,觉得这样会安心许多。她深呼吸几口气便说:“大师,你可是将我老公给除掉了?”
“给钱。”夜灵说道。她可是连最后一张符纸都用上了,刚才还差点就得咬手指头来应对,可不能亏了。
张太太在身上掏了掏,没找到钱包,也不知掉哪儿去了。她顿了一下,将脖子上挂着的挂饰脱了下去,递给夜灵,说:“这个可不是我厂里头的那些假货,它价值不菲,先抵在你这,完事之后我给你十万元换回来。”
“你的命就值十万?”夜灵抬脚就要走:“你的那些大师可救不了你的命。更何况,要你命的可不是你丈夫。”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哎,等一等。”张太太一跺脚,道:“我有些钱在厂房里头,不过我不敢一个人进去,你们得陪我进去拿。”
……
张太太拿出了三十万,这可是她现在仅有的现金了。因为接了几个大单子,她将所有流动资金都用作购置材料了。
夜灵让庄天佑和赵子豪两人将钱放包里头背好,两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不敢背到后背上,小心谨慎地挂在胸前,双手抱好。
也不用张太太催促,夜灵让张太太双手捧着那个挂饰举在胸前。她说:“你说你老公要害你,所以你找人在他墓地里泼了黑狗血是吧?”
“你怎么知道?”
“你可知,他墓地被毁,在地府也就塌了房子。”夜灵的声音幽幽冷冷,听着让人有种空洞的感觉:“没有房子的鬼灵是很可怜的,他会被驱逐出鬼镇,终日在黄泉两边游走,日日夜夜都在挨饿,一年里头也就鬼节那日能吃顿饱饭。被泼黑狗血更是可怜,身上的鬼气会被煞气所侵,当鬼气越来越淡之后,就会魂飞魄散。”
“他都要杀我了,难道我还得对他仁慈么?”张太太语气强硬,满脸的不服。
夜灵微微一笑,左手将捡来的那根羽毛放在张太太手中的挂饰上,右手捏了一个诀,对着羽毛轻轻一弹。
一声鸟鸣在挂饰中传出,吓得张太太将手中挂饰甩到了地上。挂饰在碰着地面的那一刻,化作一个人脸鸟身的怪物。它踉跄地退了几步,跌在地上,一头长发散落在地,恶毒地看着众人。
张太太吓得不轻,惊叫不停地往后退。
“不用害怕,她的双腿已被我施了法,动不了。”夜灵试探安慰张太太,因为那叫声实在刺耳,可惜无效。
不知道是否因为惊吓已经过多,赵子豪淡定了许多,他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道:“莫非,要害张太太的就是这个鸟人?她跟厂房里头的羽毛是不是又什么关系。”
“她是翠鸟妖。”夜灵说:“万物皆有灵,古物成精。原本应是翠鸟精,若好好呆在这古挂饰里头佑人平安,倒是有望有朝一日窥探天道;可惜,害了人就只能成妖。”
“我呸。”翠鸟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残杀我族人,还想我佑你们?我就是舍弃天命,也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是啊。”夜灵轻轻叹了一声,半垂着眼帘,道:“点翠点翠,点的就是翠鸟的羽毛。”
为了不让鲜血染上羽毛,捕捉活鸟之后,是活生生将它们身上的毛拔下来,再一根根粘到饰品里头去的。对于翠鸟这般柔弱的小生命来说,这般残忍的对待,它们根本承受不住,所以被取过羽毛的翠鸟很快就会死亡。
到底是杀害了多少只翠鸟才能取得厂房里头那堆成山般的羽毛?
作为已有了智慧的翠鸟精,看着族人被如此残忍的屠杀,她如何能袖手旁观?为了报复,她只好舍弃一切,堕入妖道,只为保住还未被捕捉的族人。
“本来,这翠鸟精刚成妖,以张骆的鬼力还是能压制一段时间的,只要你收了手,好好为这里头的死去的翠鸟做成法事,那怨气还是能解的。虽然张骆事后会受到惩罚,可你好歹还能多活上几年,甚至道了地府论上功德,有将功补过也能少受点罪。可惜,他的鬼气被你给削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救你的念头。”夜灵伸手轻轻点了一下秦大娘的额头。
秦大娘突然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待她睁开眼时,已是附了身的张骆。
张骆一张口就对张太太说道:“你为何不收手,为何不听我的?我当初就是做这个残忍的生意才会损了寿命,临死前明明觉悟到了将这厂房都给关闭了,你为何又给开回来了。”
听完夜灵说的那些话,再听见秦大娘口中吐出她熟悉的声音,张太太泪如泉涌,哭喊着道:“为何?你问我为何?你就这么走了,你爸妈联合其他亲戚骗走了我的财产,赶我出家门,若不是记得这个地方还有个厂房,我就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这厂房还不是她名下的,也不知道他家人什么时候想起,到时把这里给卖了她就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小时候好高敖远,趁着年轻,书也不读了,跟着别人去大酒店里当个服务生,一心想着这里都是些有钱人来的地方,靠着自己年轻貌美身材好赶紧搭上个有钱人。
可有钱人没攀上,被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张骆给骗了,嫁进门后才知道只是个普通家庭。好在这张骆也有点小聪明,结婚后没多久就找到了门路,干起这造假的生意来。
家里有钱了之后,公婆就开始嫌起她来,说她没文化不识字,不配当他们儿媳妇。幸好张骆还算宠她,给了她不少钱,她也就懒得想那么多,安心当起有钱太太来。
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张骆便病倒了,公婆趁着她伤心之际,找了个亲戚假扮有钱哥儿,骗她签了离婚协议。
“小时候我家里穷得很,饭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爸妈就只想着把好的都给弟弟,我这个女儿就是亏本货。”张太太抽噎着说:“我是真的穷怕了,我不愿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这才被他们哄骗到的。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啊!我不靠男人了,我靠着自己做起了生意,用自己的双手赚到了钱,但为何会是这个下场?”
“你以为你想明白了,但事实上你一直都不明白。”夜灵淡淡地看了张太太一眼,在秦大娘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张骆从秦大娘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踉跄地往一边跌去。
一直在不远处等候着的鬼差甩来了一条绳索,将张骆紧紧捆住并拉到了身边。他恭敬地对夜灵行了一礼,隐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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