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来已经是一旬多以后了，沈濯死了。

传回来的消息说她鲁莽冒进，冲入敌阵中，被乱剑杀死。

这个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濯死是在沈植意料之中的，这本就是她和文诤言策划的事，那个买通的将领也会在次日自杀，不会牵扯到她们身上来，不过计划居然这样顺利，却也有些蹊跷了。

沈元染听说了这个消息，她初时并不相信，等到戚熠的亲笔信送过来，她才慢慢接受。

然而心里巨大的洪流静默席卷她多年平静的内心……这个她最喜欢的孩子，她寄予厚望的孩子，不是应该和她一样吗？怎么会这样轻易死在战场上呢？

不会吧？不可能吧？

她已然无法站定，伸手扶了扶桌沿。

这个母亲，在失去最爱的孩子后，多年来精心维护的完美的政治面孔，此时流露出几分真正的、属于人的感情来。

她的举动也让几乎所有皇子明白，沈濯原来就是沈元染最偏心的孩子。

然而对于其他皇子来说，万幸的是，沈濯已经死了。

那就好了。

前线送回从战场上拾取到的沈濯的佩剑和一枚精致的香囊。

已经确认是沈濯的东西，沈元染看过以后，众皇子也接连不忍视，堂上人几近恸哭。

东西之后送回三王府，由沈濯的正君保管，以在办丧事时同葬。

恰好沈濯是没有尸体的，据战报上说，沈濯冲入阵中，被乱剑杀死，尸体又被千军踩踏，尸骨无存。

她的佩剑，可以作为她的尸身。

这对于沈濯亲近的人也许是个残酷的消息，但对于花朝皇室，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沈濯死后，这件事又可以拿来给政敌做上点文章，如今朝局，无不过两派，杨禁皇贵君支持的沈芙派，和文诤言群臣支持的沈植。

沈芙依然有优势，杨禁是老将，比起戚熠更有声名和威望，因由沈植把沈净挤下去的原因，如今文贵君对沈植也是隐隐含怨，竟然和皇贵君统一战线。

沈芙最需要的就是按照她最初的计划，争取新臣中的徐长夕。

这位新相，总是明哲保身迟迟不站队，一副中立到底的做派，这次，沈芙一定会用尽手段，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沈植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是她私下接洽过徐长夕，徐长夕应对她的态度和应对沈芙的态度一样。

模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他。

徐长夕是块硬骨头，估计只会站到最终胜利者那边，还是戚熠这种武将直肠子更容易说动。

现下沈植知道了沈濯是沈元染偏爱的孩子，心头又有了打算。

若是能从沈濯之死这件事上做点手脚，嫁祸到沈芙头上就好了，凭着沈元染对沈濯的爱，说不定能好好打压一手沈芙。

沈让赶过来时，堂上大多已经处理完了，众人还站在一旁，过不会儿就要散场。

局势依旧，沈芙沈植针锋相对，沈涟傻傻的站在一旁，沈净禁足还出不来。

殿上正中间，则放着三姐姐的佩剑和香囊。

他看见香囊的时候心中微动，他认识那是张简真的东西，只是没想到沈濯竟然能这样喜欢张简真。

现在张简真又在她府上，不知看到如今这一幕，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呢。

沈让心情忽然沉落下来，他是恨花朝的，他悲惨的废宫经历正全因为他有一个多情花心的母亲。

也因此对所有花心的人唾弃厌恶。

他以为沈濯更是花心女子其中翘楚，没想到，在某种意义上，她竟然对张简真有那么一点专心。

在那天沈濯救走张简真后，他对沈濯有所改观，更在知道戚熠相关后，他暗中已经准备把宝押在她身上了。

没想到，她命这么不好，竟然死了。

沈植和自己有患难之情，但她实际上是个冷血的人，沈让在知道她的行事作风后就已经有所了解。

他是嘴上毒，沈植可是心里毒。

一个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对别的任何人都不会手软，他也不会去赌自己能做沈植的唯一。

至于沈芙，更是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倘若这世道忽然倒转就好了，让他来做个千古一帝，又或者成为花朝第一个男帝呢？

天无时地难利人不和，这个梦，恐怕此生难以实现。

但如今，他和沈植还算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支持她总比支持沈芙来的好。

-

张芷雅到时，三王府上一片缟素。

三王府的正君在空棺材前恸哭，大叫着“清隐、清隐”。

另一个男人、她的兄长张简真，只捧着一件旧衣，跪在灵前。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所有一切情绪都跟着沈濯走，表面上未如沈濯的另一位正君那样悲痛，但张芷雅知道，他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打了个招呼，那边张简真回过神，看见了她，好像才回复了一些精神。

二人走到小巷处，张简真揉了揉眼睛，只道：“……芷雅，你还是来找我了。”

张芷雅点头，“兄长，节哀。”

张简真嗤笑了一声，又流下泪来，“我叫她不要去了的，都怪我，都怪我没拦住她……如果我能、我甚至没和她说我是张简真，如果她知道，也许、”

张简真越想越痛，喉间竟咳出血来。

张芷雅担心他状态，连忙上前，“兄长！别这样……”

她拍了拍他后背，见到经历坎坷的哥哥如今痛失挚爱，不由也跟着难过，“兄长……三殿下英魂在下，一定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的……”

张简真这时才知道沈濯接下这件事前，给他正君印章是因为什么，他已经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直直就要倒下。

“她走的时候，还为我想好了一切，现在正君印章也在我手里，她全都安排了，她果然早就想好了……她连尸体都捡不回来，为什么这样对她？她一定很疼……我要去照顾她的……”

张芷雅扶着张简真，张简真从小就是这样，沈濯一个举动就能把他所有情绪牵动，但张简真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作为张氏最后两个族人，她绝不能放任他如此。

“兄长！别这样……我们还有文诤言这个仇人！兄长，算我求你了……振作一点！”

张简真摇了摇头，又挣开了她。

他情感丰沛，然而至如今他所有的情都只给了沈濯一个人，现在沈濯走了，也一下把他的情全部带走，他已经没有任何再留在世上的奢望。

如果沈濯如今在奈何阎府，那忘川就是他的人间。

沈濯在哪里，他就应该在哪里。

是的，没错。

张简真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做事的原则逻辑，不能违背。

张芷雅面对长兄如此浑噩姿态，心中又恸，“……张简真，沈濯死了，你就不管我、不管张氏了吗？！你忘了我们家族的仇了吗？”

张芷雅说这话，不过想张简真能冷静一点，然而张简真却一下挥开了她，他本来温柔的性子忽的变得狂躁起来。

“你去报仇不就好了！”

张简真挣开张芷雅，他看着张芷雅，“母亲当年能带一个孩子出去的，她不就是马上选了你吗？我是命大活到现在，真正、真正在乎我的人只有清清！”

张简真泪流不止，“母亲选了你，你就去报仇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简真已经十分脆弱了，“……清清才是那个、自始至终，都在选我的人！她活着我可以思考别的东西，但她死了，那我就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

他抱着那件旧衣，“……她总是容易受伤，我要照顾她的……”

张简真又有一副如行尸走肉的姿态，他双目无神深思无属，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张芷雅无话可说，面对母亲的偏心，她确实是受益者，她从流放中逃离，未如张简真坎坷经历，她没办法反驳张简真的怨。

但，即使只是为了亲人手足之爱，她也不能看张简真这样。

“兄长，你就这样去见三殿下，她又会开心吗？”

张简真听到这话，又顿足。

张芷雅走到他面前，“三殿下的死另有原因，她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

张简真抬头，恍惚道：“她被人害死？”

张芷雅点头，“我化名余翡在徐相府上兄长知道吧？……我偷听到，三殿下根本不是冒进鲁莽，相反，她骁勇善战，杀到敌阵中，却被花朝军将暗箭射中坠马身亡。”

张简真回头，“……谁？是谁要害她？”

张芷雅看着他，“兄长，是如今争王的两派之一，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针对三殿下这样没有野心的皇子，但在我推测看来，沈植为了除掉储君的左膀右臂，有最大的可能做这件事。”

张简真愣了好久，他摇摇头，“不……”

他抬头，冷笑道：“她们两个都有可能。”

张简真了解沈濯，次之便是，学堂时他为了接近沈濯常常观察的沈芙。

张芷雅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张简真了悟什么，她的兄长实有一颗观世之心，自修得人情练达，但是这件事，和沈芙有关系吗？这不在张芷雅的推测之中。

张简真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对啊……”

他道：“……你说得对，我怎么能放任害死清清的人活在世上呢？清清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夫郎，我应该为她做的。”

他点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唇齿间恨恨的咬出几个字眼，“……沈芙、沈植，都要给我偿命。”

张简真拿起旧衣中的那枚染血香囊，原来沈濯把这枚香囊带去了。

这是他作为禾郎与她初见时送她的祈福香囊，她原来好好爱护着它，可它却没能为她保得平安。

张简真已经没有任何除了沈濯以外的底线了，张芷雅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但她没办法，她只能用有关于沈濯的事，拖着张简真活。

沈濯是张简真所爱，张简真更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也想他活。

张简真不能失去沈濯，有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她是他的圣城。

阿真黑化ing。[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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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放手一搏-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