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金蝉脱壳计

黑暗并未因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联络散去,反而因这明确却危机四伏的指令,变得更加沉重,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压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苏云岫藏好哨子,躺回床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却依旧紧绷如弓弦。她没有再试图与江砚舟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此刻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所有的筹划,都必须在那看似沉睡的静默下,于脑海中飞速完成。

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也是唯一的盟友。距离“明日凌晨”只剩下不足十个时辰。如何离开这铁桶般的司令部,是横亘在面前的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关卡。

江砚舟的呼吸声依旧平稳,但苏云岫知道,他那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必然在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方案,计算着每一分风险。硬闯无异于自杀。利用王医官?风险太高,且不知其立场是否绝对可靠,一次隐秘的接触已是极限,频繁动作必然引起怀疑。制造混乱?范围和控制力难以把握,极易弄巧成拙。

唯一的希望,似乎落在了那个贪财怕死的赵师爷身上。但如何联系他?如何在陈默群的眼皮底下,完成一次足以让他们脱身的“交易”?

清晨,天色在压抑中透出灰白。送饭的勤务兵准时到来,依旧是那张刻板的脸。苏云岫像往常一样接过食盒,低声道谢。但在勤务兵转身欲走的瞬间,她仿佛因为紧张或是虚弱,手微微一颤,食盒边缘一个空着的小碟子“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摔成了几片。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苏云岫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脸上满是惊慌和失措,蹲下身就要去捡那些碎片,手指却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渗出血珠。

“对、对不起……我……”她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了水汽,看向那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的勤务兵,又求助般地望向床上的江砚舟,将一个不小心闯祸、又怕又委屈的“太太”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江砚舟适时地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虚弱而带着歉意:“对不住……小刘,内子毛手毛脚……你看这……”

勤务兵小刘看着地上碎片和苏云岫渗血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但语气还算克制:“没事,江顾问,您别动,我来收拾。”他蹲下身,利落地将碎片拢到一起。

就在这时,江砚舟仿佛无意间,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对小刘说道:“小刘……能否……帮个小忙?我……我需要一点……阿司匹林,伤处夜里痛得厉害。另外……若是方便,能否帮我带句话给稽查处档案科的赵孟德赵师爷?就说……就说我江某之前欠他的那点‘笔墨钱’,如今手头不便,还需宽限两日……”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充满了伤患的无奈和一丝落魄者的难堪。

“笔墨钱”?这显然是个借口。真正的意图,是向赵孟德传递一个信息——江砚舟还记得他,并且有“事”需要“宽限”,暗示着联系和交易的意愿。

小刘收拾碎片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在江砚舟苍白诚恳的脸上和苏云岫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上扫过。这种“私事”在军官宿舍并不罕见,尤其是对于江砚舟这种身份敏感、看似失势又带着家眷的人。带句话,传个信,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勤务兵来说,有时是赚点外快的机会,只要不涉及核心机密,往往睁只眼闭只眼。

“……江顾问,药我可以帮您问问医官。带话……”小刘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赵师爷那边……我试试,但不保证能传到。最近管得严。”

“有劳了。”江砚舟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感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示意了一下苏云岫。

苏云岫立刻会意,从随身带着的一个旧手袋里,摸索出几张皱巴巴、但面额不小的旧法币(这是之前沈曼笙塞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怯生生地塞到小刘手里:“麻烦您了,刘大哥。”

小刘飞快地将钱币揣进兜里,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拿着碎片快步离开了。

门关上,苏云岫和江砚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短暂的放松和更深的凝重。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但赵孟德是否会回应?他是否还可靠?即便他回应了,他又能有多大能力,在陈默群的严密监控下,将他们弄出司令部?

等待再次变得煎熬。整个上午,苏云岫都坐立难安,任何一点门外的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江砚舟则依旧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午后,王医官没有出现。那窗帘信号也没有再次出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常态。

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走廊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有一小队人经过。紧接着,他们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不是送饭时间。

门外是李副官,和他一起的,竟然就是那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的赵孟德赵师爷!赵师爷脸上堆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江顾问,”李副官依旧是那副腔调,“赵师爷过来核对一下前几个月稽查处与您之前负责部分交接的档案明细,需要您签个字确认。”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稽查处内部混乱,核对旧档是常有的事。

“赵师爷,快请进。”江砚舟挣扎着要起身。

“哎哟,江顾问您快别动,您有伤在身!”赵孟德连忙上前虚扶,态度热情得有些过分。他跟着李副官走进房间,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过苏云岫,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苏云岫低下头,扮演着怯懦的家眷,退到一旁。

李副官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内不远处,看似随意,实则监视着整个过程。

赵孟德打开文件夹,拿出几页纸,递给江砚舟,嘴里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档案名目和日期。江砚舟配合地看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就在江砚舟接过纸张,准备签字的时候,赵孟德看似无意地伸出手指,在纸张下方某个空白处,用指尖极快地、连续点按了七下。

七下!不是摩尔斯码,是一个数字!

苏云岫的心勐地一提。七?代表什么?

江砚舟握笔的手稳如磐石,面不改色地在指定位置签下名字,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动作。他签完字,将纸张递还给赵孟德,语气平淡:“有劳赵师爷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赵孟德接过文件,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神却快速地在江砚舟脸上掠过,带着一丝询问和紧张。他收起文件夹,对李副官笑道:“李副官,手续办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副官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

赵孟德转身走向门口,在经过苏云岫身边时,他脚下似乎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那个看似随身的、半旧的皮质公文包“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些——几支笔、一个印章、还有……一小串钥匙。

“哎呀!”赵孟德慌忙蹲下身去捡。

苏云岫几乎是本能地,也蹲下身帮忙。就在两人手指几乎同时触碰到那串钥匙的瞬间,赵孟德的手指极其迅速地将钥匙串中一把看起来最普通、黄铜色的钥匙,塞进了苏云岫的手中!同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速低语:“地下一层,储物间,杂物车,晚九点。”

苏云岫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没有任何迟疑,借着身体的遮挡,将那把钥匙死死攥在手心,然后迅速捡起另外几样东西,递给赵孟德,脸上依旧是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赵、赵师爷,您的东西……”

“谢谢,谢谢江太太!”赵孟德连声道谢,手忙脚乱地将所有东西塞回公文包,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真是假。他不敢再看任何人,对着李副官和江砚舟的方向点了点头,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李副官锐利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苏云岫还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上,但并未发现异常,也随即离开。

门再次关上。

苏云岫靠着墙壁,感觉双腿发软。她缓缓摊开手心,那把黄铜钥匙冰冷而粗糙,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仿佛蕴含着千斤重量。

地下一层,储物间,杂物车,晚九点。

赵孟德给出的,是一条具体的、看似可行的脱身路径!那把钥匙,很可能就是打开某个通道的门锁。而“晚九点”,与他们接收到的“明日凌晨”指令,在时间上完美衔接!

江砚舟的目光也落在那把钥匙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计算的光芒。他抬起手,对苏云岫做了一个“七”的手势,然后指向钥匙。

苏云岫立刻明白。赵孟德之前点的七下,很可能是指晚上七点开始准备,或者地下一层某个区域的巡逻换岗时间是七点?需要结合钥匙和指令来理解。

风险依旧巨大。地下一层情况不明,储物间是否有人看守?杂物车如何利用?晚九点行动,如何避开巡逻?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机会。

“准备。”江砚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没有说更多,但这两个字,已表明了他的选择。

苏云岫重重点头,将钥匙小心翼翼藏入内衣最隐蔽的暗袋。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房间,将一些可能用上的小物件——一根结实的布条、一小块磨尖的金属片、甚至那半块舍不得吃的压缩饼干——分别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江砚舟也开始活动身体,尽管左臂依旧不便,但他努力让右臂和双腿保持一定的力量和灵活性。他撕下报纸的边缘,用苏云岫找来的炭条,极其快速而简略地画着可能的地下行进路线草图,依靠着对司令部建筑结构的模糊记忆和推断。

时间在紧张有序的准备中飞速流逝。晚餐被送来,两人都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些,以储备体力。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缓缓笼罩下来。

晚上七点整,司令部内的灯光依次亮起,但宿舍区相对安静。走廊外巡逻的脚步声似乎规律了一些。

七点半,苏云岫借口清洗衣物,在房间内弄出一些轻微的水声作为掩护。江砚舟则靠在门口,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八点,远处的钟声隐约传来。两人都已准备就绪。苏云岫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行动的衣裤,江砚舟也将外套的扣子解开,方便随时动作。

八点三十分……八点四十五……

距离九点越来越近。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他们这层楼而来!紧接着,是李副官严厉的呵斥声和敲门声!不是他们房间的门,是隔壁!

“开门!例行检查!”

苏云岫和江砚舟的脸色同时一变!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的临检?!是巧合,还是……他们暴露了?

两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计划,难道要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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